第181章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还是他们始终如影随形的目光。
  船队静默地行到山前,沿着曲折水道拐了弯,一直到转过山头,成之染仍感觉颈上发凉,然而回头再看,蓁莽山林间再也不见人影。
  叶吉祥长舒了一口气:“可真是吓死人了!”
  赵小五无语:“我们有这么多人,他再来个十倍百倍,也没在怕的。”
  叶吉祥打了个冷战:“我听说俚僚是会妖术的,深山老林阴气重,真遇到什么,那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成之染并不知这些人来历,赵小五解释道:“这便是山中蛮夷,从前时常来袭扰官府。南康郡公保境安民,清剿招抚了许多,那些冥顽不灵的恶徒,都钻进深山老林去了。没想到官军过境,他们竟还敢出来张扬。”
  “他们怎会有刀兵?”成之染蹙眉。
  “还不是从郡县抢来的?”叶吉祥啐道,“他们那一帮凶顽之徒,可没少作恶!”
  成之染不由得回头,粼粼波纹倒映着山色天光,和风中也带了暖意。她没来由地有些担忧,问道:“大军何时到南康郡城?”
  “还早着呢!”赵小五摇头,道,“队主也不必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官军,还对付不了这几个毛贼?”
  他话虽如此,成之染心头仍打了个结,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夜里船队停泊于水湾,月明星稀,流水杳然,四下里细草微风,已然有几分春日气息。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成之染站在船头,闭目凝神细听,风中似乎夹带着一丝不同寻常。
  赵小五和叶吉祥都摇头,疑心她白日里被俚僚吓到了。
  中军有令,往后每夜停泊前,周遭岸上都派兵侦察一番,确保万无一失才落脚。
  见二人一脸忧心,成之染只得无奈道:“罢了,或许是我听错了。”
  这一夜平安无事,接连数日也再未遇到什么人。然而成之染看四周山水绵连,总感觉有人在幽深丛林间向外窥视。
  见她一直无精打采的,徐崇朝还细细盘问了两名随从。
  叶吉祥竹筒倒豆子般说道了一通,苦着脸道:“糟了,队主不会真的被蛊住了罢!”
  “你胡说什么!”赵小五虽然不满,可除了这个原因,他也找不出其他的。
  成之染听他们窃窃私语,越发烦闷了。
  徐崇朝劝道:“你若不放心,自可到岸上看看。这一带林深树密,不过是鸟兽多些。”
  日影西斜,天色已不早了。今日正巧是徐崇朝派兵出巡,成之染扎紧腰刀,背上弓箭,便随这一队人马上了岸。
  日光透过层层枝桠,照亮林下厚重的泥土。众人在林间行走,脚下劈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徐崇朝命兵士散开,徐徐向岸上推进。
  地面上树根纵横交错,遍布着滑腻的苔藓,成之染小心翼翼地避开,稍不留神便脚下一滑。她连忙扶住身旁的粗大树干,指尖冷不丁传来湿冷的触感,甩开一看,不知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了满手。
  徐崇朝走在前面,听闻成之染低呼,连忙道:“怎么了?”
  粘上这东西不痛不痒,却实在让人难受。他们从岸边走出许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徐崇朝劝她再忍忍,忽而听侧前方军士道:“这有条溪水!”
  成之染大喜,循声向那边赶去,果然见山石后掩映着一条溪流,虽不宽,水流却很急。
  她蹲在溪边将手掌洗净,又听徐崇朝在后面喊道:“时辰不早,回去了!”
  成之染应了一声,刚起身要往回走,却见上首石缝间露出个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似乎是一只赤裸的脚掌。
  仿佛被雷劈一般,成之染半天回不过神,险些滑倒在石头上。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第160章 流寇
  成之染大着胆子靠近,探头一看,只见两块山石间倒着个瘦小的暗色身影。黯淡天光下,唯独那一双赤足稍显得光亮。
  成之染叫了几声,那人没反应,她又走近些,看清那面容似乎竟是个老妇。
  “阿蛮!”她喊道。
  徐崇朝闻声赶来,也吓了一跳。他命人将老妇搬到平坦的岩石上,众人一眼便看到,这人腿上有血迹,仿佛是从石头上摔下来的。
  “人还活着吗?”成之染问道。
  兵士道:“还有气。”
  这老妇穿着破旧的清花斑衣,花白稀疏的头发扎成奇特的椎髻,脚底布满老茧,想来是平日里赤足行走惯了的。众人都陷入沉默,她似乎并非汉人。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带回去。”
  成之染颇为迟疑,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将她弃之不顾,人恐怕活不过今夜。
  这老妇骨瘦如柴,轻得很,兵士将她捆起来,没费多大力气便扛回了帅船。
  丘豫一见便皱起了眉头,万万没想到了此地还有俚僚出没。
  他命人将这老妇唤醒,对方甫一睁开眼,见庐内灯火通明,诸将士围成一圈盯着她,又差点昏死过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丘豫沉声道。
  那老妇缩成一团,伏在地上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元策也喝问了几句,见对方毫无反应,顿时有些不耐烦,道:“她不会听不懂汉话吧罢?”
  这话说得有道理,众人顿时泄了气。成之染道:“诸位将军在此,她会害怕的。不如让我来问问。”
  丘豫略一沉吟,道:“何必与她费这些口舌?我军只停留一晚,明早便离开。这老妇也是个累赘,摸黑扔到水里去,也免得麻烦!”
  他话音刚落,便有军士上前拉扯那老妇。老妇发疯般挣扎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成之染,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
  她这番模样让成之染吓了一大跳,求情的话到了嘴边竟有些犹疑。眼看老妇被拖拽到甲板上,她忍不住道:“丘将军,这——”
  丘豫摆摆手,似乎并不想跟她说话。
  孟元策看向徐崇朝:“徐参军,人是你带回来的,你看……”
  徐崇朝向他一礼,便大步往门外走去。成之染连忙跟上,只见那老妇已被逼到船头,正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什么。
  二人来到近前,那两名军士便退到一旁。成之染心有余悸,却依稀听老妇蹦出几个字,隐隐约约像汉话。
  只听得刺啦一声,徐崇朝缓缓拔出了刀。
  那老妇吓得面无血色,一句话也不说了。
  成之染连忙按下刀柄,向那老妇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我等并无恶意。只是你出现得巧,屋里将军们都以为是细作呢。细作,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老妇木然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你腿上有伤,再拖下去会落下病根。我等不过是问一问,若没什么事,便为你疗伤,送你回岸上。”
  成之染示意徐崇朝收刀,又挤出一丝笑容,劝那老妇道:“外头有风,到屋里说话?”
  那老妇不语,旁边军士来拉她,她也不再抵抗。
  成之染将她带到舱室里,命人送来点吃的。
  那老妇迟疑地望了一眼,又低头盯着足尖。
  “老人家,你听得懂汉话,难道是汉人么?”成之染问道。
  那老妇扯着袖口,半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见成之染没听清,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腔调很奇怪,与金陵官话相去甚远。徐崇朝细细辨别一番,道:“她说曾经在县中住过。”
  “在县中住过?”成之染诧异,“那为何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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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丘豫坐在灯下,眉头一刻不曾松开。孟元策从门外进来,道:“丘将军,徐参军那边已询问多时了。”
  “他愿意问尽管问便是,”丘豫似有些疲惫,“山中草莽,不足为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出了差池。”
  丘豫不由得看他一眼:“孟将军因何如此谨慎了?”
  “没什么,”孟元策摇头,道,“成家那丫头看事一向准,她留意的事多半有蹊跷。”
  丘豫讶然地看着他,半晌哈哈一笑,并未说什么。
  孟元策见他不以为然,正要分辩时,传令兵进来道:“徐参军求见。”
  徐崇朝是跟成之染一同进来的。
  孟元策连忙问道:“那人可说什么了?”
  徐崇朝向二人一礼,道:“那老妇家在山后,数日前一伙流寇抢了她屋子,她流落野外,在溪边摔伤,正巧碰到了官军。”
  “流寇?”孟元策与丘豫对视一眼,深山老林,哪里来的流寇?
  “我看她不像说谎,”成之染说道,“她自称是南康郡人士,早年间不堪郡中苛政,便逃进山里谋生,至今还勉强会说汉话。她一个老妇,骗官军有什么好处?若我没猜错,那流寇说不定是张灵佑余党。”
  孟元策被这话说动了,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兵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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