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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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之染一把掀掉战盔,气喘吁吁地瘫坐在甲板上。宗寄罗也累得够呛,但这毕竟来到了中军楼船,她也不好过于放肆。
  “起来了。”徐崇朝硬将成之染拽起来,下巴朝船头抬了抬。夜凉如水,明月如镜,成肃众星捧月般站在船头,与诸将佐谈笑风生。
  成之染一脸不情不愿,忽而盯着徐崇朝道:“阿兄,你也在船上待了一整天,为何看起来一点也不累?”
  他三人都跟在赵兹方船队中,又是冲锋陷阵,又是追亡逐北,徐崇朝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这让成之染很是不平。
  “你招呼着船上弟兄们冲杀,一天到晚脚不沾地一般。我只做个闲人,看着你东奔西跑,又怎么会累?”
  成之染瞪了他一眼。
  宗寄罗笑道:“谁说不是呢,你去问问赵将军,他麾下哪条船比我们这条更凶悍?”
  “合该是骁悍,”成之染认真纠正她,又颇为感慨,道,“这万钧神弩果然厉害,不知射沉了多少船。”
  徐崇朝笑道:“这是把金陵的家底都搬空了。”
  他们正窃窃私语,又有一人从舷梯上来,一见成之染便笑逐颜开,道:“女郎,从西岸放火可真是妙计,那火一烧起来,挡都挡不住啊!”
  成之染一笑:“还不是将军手下多勇士,这般冒险的事情,我怕是不敢。”
  桓不疑摆了摆手,问道:“我一直好奇,大军兵力并不如妖贼,正应该合力一战。女郎怎会想到要分兵设伏?”
  “不过是出奇制胜罢了,”成之染略一思索,道,“我三叔说过,这世上孤注一掷的时候少,凡事得留个后手才行。”
  桓不疑哈哈一笑,点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转身向成肃复命,言语间也畅快了许多。
  成之染望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熟。乘风放火可是我拿手好戏。”
  宗寄罗啧啧道:“你怎知交战时风向如何?万一烧错了方向怎么办?”
  成之染勾唇一笑:“江湖之间风向多变,白日里从水上往岸上吹,傍晚时便转向水上吹。我从小在江边长大,这些岂会不知道?”
  宗寄罗一副恍然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徐崇朝捡起成之染的战盔,道:“夜里风紧,当心着凉。”
  成之染接过来戴上,伏在栏杆上长舒一口气,道:“天寒地冻,张灵佑想来也不好受罢。”
  众将士乘胜追击敌兵,后半夜才陆续归来。军中上下将战场搜了个底朝天,一天一夜都不见贼首的踪迹。
  诸将不由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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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池大战后第二日,钟长统也风尘仆仆地从下游赶来。海寇从雷池溃散,向下游奔逃的寥寥无几,他率军驻守吉阳,将零星几艘敌船一网打尽后,便火急火燎地来与大军会合。
  “还是让张灵佑逃掉了!”钟长统见大军亦一无所获,一时间止不住垂头丧气。
  成肃见他一副落败的表情,难得笑了笑。
  “钟将军,这一战我军大获全胜,缴获战船辎重不计其数,合该高兴些才是。张灵佑必是往寻阳去了,折损了这许多人马,料他也守不住城池。”
  成肃说罢,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追击妖贼,将军还得做前锋呢。”
  钟长统神色一振,连忙道:“谢第下。”
  众将领闻言,纷纷请缨出战。成肃留孟元策带兵驻守雷池,余下人马则由他亲自率领,西上寻阳。
  诸将都欣然领命而去,唯独孟元策一言不发地离开中军大帐,伫立于船头,遥望着江天一色,两处茫茫。
  “将军在等郡公吗?”
  听闻这声音,孟元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他负手而立,并未应答。
  “他与袁参军议事,一时半会儿不得闲。”
  孟元策侧首,沉声道:“女郎明日西上行军,何不早去收拾?”
  “孟将军,”成之染认真看着他,道,“此去寻阳,战事未卜,将军才应该早做打算。”
  “张灵佑败军之将,仓皇西逃,我军攻取寻阳是何难事?女郎这么说,未免妄自菲薄了。”
  成之染笑了笑,道:“不错,攻取寻阳如探囊取物,我自然不会担心。”
  孟元策微蹙:“那女郎的意思是……”
  “狡兔三窟,张灵佑难缠得很,”成之染叹道,“即使收复寻阳,也未必能抓到他,往后的祸端还长着呢。”
  孟元策点了点头:“原来战事未卜是这个意思。”
  “将军且安心养精蓄锐,将来自有大展身手的时机。”
  见成之染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孟元策不由得一笑。
  钟长统从爵室出来,听闻他二人言语,宽慰道:“女郎虽年少,看人看事却也准。二郎君不必多想,过不了多久,前线便可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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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晓时分,粗犷的号角声吹响,江边密密麻麻的战船渐次苏醒,船队浩浩荡荡向上游进发。隆冬时节,草木萧瑟,沿江上下寂寥无人烟,大军一路上畅通无阻,数日便到达寻阳。
  这一路过于平静,众人都心有疑虑。派出的斥候回禀,寻阳城头并无敌兵把守,城门大开,百姓往来不绝。
  宗寄罗低声对成之染道:“会不会其中有诈?”
  成之染摇头:“张灵佑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使诈?”
  成肃看起来毫不担心,当即挥师前行。大军在江口登岸,城外百姓远远望见了,一眨眼工夫人都没了影。
  大军在一片阒寂中进了城,有不少百姓大胆在墙头观望,听闻是官军来了,这才陆陆续续地走出来。
  江州刺史府门庭冷落,门外银杏树落了一地果,早已被踩得零落成泥。徐崇朝在树下徘徊良久,迟迟不肯入府。
  成之染静静站在他身后,见天色不早,正要劝他到府中歇息,徐崇朝盯着满地斑驳的树影,忽而抬头向不远处望去。
  街边站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正张着小兽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徐崇朝没有说话,小乞丐却捧着破碗,犹犹豫豫地走过来,问道:“你们是官军吗?”
  他身材矮小,徐崇朝不得不低下头,道:“是。”
  小乞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指着刺史府大门道:“那你知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使君,什么时候回来啊?”
  见徐崇朝不语,他又补充道:“就是那位白净俊俏的郎君,惯常穿一件紫袍,春天的时候他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徐崇朝明白他说的是江岚,不由得悲从中来,扭过头去不言语。
  成之染走到近前,微微躬身,问那小乞丐:“你找他做什么?”
  小乞丐摩挲着碗沿,竟有些踌躇:“也没什么……往年冬天里,他总在府前施粥。我等了几个月不见人来,都要饿死了。”
  成之染怔然。
  小乞丐又道:“你们不是官军吗?官军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徐崇朝不忍听下去,一言不发地快步入府。
  成之染暗叹一声,从行李中取出些干粮给他,道:“不要等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小乞丐接过干粮,懵懂地点了点头,竟哇的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走了。
  成之染默然良久,身后却传来细细抽噎声。叶吉祥跟在她左右,脸上隐隐有泪痕。
  第155章 克敌
  成肃兵不血刃收复寻阳城,派人四下一打听,原来海寇自雷池大败而归,连夜将城池洗劫一空后,便沿着彭蠡湖南下,往豫章方向去了。
  诸将佐齐聚堂中,望着舆图止不住发愁。彭蠡湖连通江水和赣水,若海寇沿赣水溯流而上,再翻越南岭,便逃回广州老巢。
  钟长统急道:“第下,快追罢!若迟了,妖贼又要溜之大吉了!”
  成肃皱着眉,沉沉灯影中看不清神色。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阮江州和丘将军,不是还在鄱阳吗?”
  众人经她一提醒,才想起东路这两人。这支人马已平定鄱阳郡,在海寇南奔路上横插了一脚。
  不过他们手中不到两千人,张灵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恐怕也拦不了多久。
  成肃道:“事不宜迟,大军明日便出发。”
  李临风问道:“那寻阳这里……”
  中军咨议参军袁攸之拱手,道:“在下不才,愿为诸位将军守城。”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来那日在雷池,成肃便是与他商量这件事。
  袁攸之好歹是皇后的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李临风对此并无异议。
  成之染想了想,道:“既已收复寻阳,不如让孟将军前来会合。”
  成肃略一沉吟,道:“可。”
  众人直到深夜才散去,成之染步出中庭,一轮明月正高悬夜空,宛如银盘般清辉皎洁。
  徐崇朝从她身旁走过,成之染没来由担心,连忙喊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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