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此言差矣!我大魏何时成了苟且偏安之辈,硬要等到兵临城下才肯反戈一击?若纵容独孤氏犯边,岂不让人家以为我朝软弱可欺?”她朗声应道,“况且三齐之地本就是我朝故土,沦落于夷狄之手已是奇耻大辱,攻灭伪齐正是为光复故土,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座中有人反驳道:“女郎到底太年轻,用兵之事岂能凭一时意气?东府兵力毕竟很有限,卑职担心不足以支撑这一场灭国之战。”
成之染笑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东府兵力大都是宣武旧部,既打过海寇,又打过逆贼,称得上能征善战以一当十。更何况征伐之事岂能单只看兵力?当年贺楼氏发兵数十万,不照样兵败于七星山,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
那将佐哑口无言。众人知晓她能言善辩,纷纷闭了嘴。
偏有人不依不饶,起身道:“如今我朝上下也并不安宁,蜀中有乔赤围割据一方,岭南张灵佑也蠢蠢欲动,我军若出征,则颇有后顾之忧,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祸害!”
窗明几净,春风拂面,暖意袭人。成之染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正色道:“朝廷隐忧确实不容小觑,然而若因此畏手畏脚,耽误了军国大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东府固然是朝廷藩篱,可离了东府,朝廷难道会了无屏障?荆州、江州、豫州,连同京门,都还有重兵把守,岂会对付不了区区敌寇?”
见众人面露犹疑,成之染又道:“东府兵将这些年南征北战,一直都不曾懈怠,北上伐齐,旬月之间便可动身。若朝廷有变,旬月之间又可速归。进退由我,何劳多虑?”
她音声朗朗,在堂中回荡不绝。众人噤了声,只面面相觑。
成肃没想到她来这一手,乐得在堂上看戏,见众人鸦雀无声,便手捻须髯微微一笑,道:“这丫头伶牙俐齿,说的倒也还在理。”
他望向孟元礼道:“孟公意下如何?”
初时见到孟元礼出现在沧海堂,成之染稍有些诧异,旋即意识到,若没有猜错,对方应当也赞同伐齐。
果然,孟元礼拊掌笑道:“此战必捷,孟某便在此敬候佳音。”
成肃颔首,便定下了决议。
成之染见众人神色各异,欣喜者有之,忧虑者亦有之。唯独端坐成肃下首的绿袍郎君神情淡然,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生得面皮白净,气度恬然。正是军府司马陈郡谢祯。
谢祯察觉她窥视的目光,悠悠看过来,朝她微微点点头。
成之染恍然有一种熟悉感,细细一琢磨,这仪态与豫宁县公谢让有七分相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成肃交代了伐齐之事,命众人都回去准备。
目送谢祯的背影离开,孟元礼问道:“若这回没有女郎,该不会是谢司马舌战群儒罢?”
成肃笑了笑:“舌战群儒算不得,只是谢司马与孟公英雄所见略同。”
成之染顺着他下首落座,忽而懊恼道:“那些话合该他来说!他的话可比我的话分量重多了。”
“女郎何必妄自菲薄?”孟元礼笑道,“你说的句句在理,合该是将佐反躬自省,胆识气魄竟不如一个孩子。”
成之染不满:“我哪里是孩子了?”
成肃瞥了她一眼,沉吟许久,对孟元礼道:“大军若远行,金陵万不可掉以轻心。先前萧玘被贬到我府中,做咨议参军已有些时日,此人果真是有经国才,我准备让他做长史,与幼军二千人在此留守。到时候州府的守备,就有劳孟公操持费心。”
兰陵萧玘亦曾在孟元礼手下,他点了点头,道:“既然成公信得过,我定然不负所托。我那二弟性格颇稳妥,可让他带兵戍守石头戍。三弟最擅长征战,此去三齐还要请成公多多看顾。”
“孟公请放心,”成肃沉吟道,“我那谢司马有智略,与朝中畏葸之人不同。我欲让他转任司徒府,以左长史之职专总府任。”
“到会稽王手下?”孟元礼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会稽王毕竟为天子副贰,谢祯能成事,倒也撑得起。明日我便让吏部动议。”
他二人商讨金陵守备,虽未刻意压低声音,在空旷的堂内也显得沉抑。成之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闻窗外鸟雀三两声,满眼新绿中,日光正和煦宜人。
金陵春日正当时,不知三齐又是怎样一番风景。
第101章 出征
军府即日便筹备出征,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肃然,就连后宅也比平日凝重,有如弓弦绷在空气中,紧张的氛围慢慢从角落里洇出来。
成之染毫不在意,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早日出征。眼见成肃将军中上下安排妥当,身为征虏将军的二叔成雍也随同出征,连徐崇朝和元破寒都带在身边,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那我呢?”
成肃细心擦拭着久未出鞘的宝刀,沉声道:“你便留守府中,看好这个家。若有什么事,孟公他们都在东府城,尽可与他们商量。”
“不,”成之染难以置信,“我要随阿父一起。”
成肃瞥了她一眼,将长刀一拧,寒光凛冽。
“刀枪无眼,此去凶险。我不能——”
“我要随阿父一起!”成之染气得直跺脚,“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这不是还好好的?凭什么徐郎都去了,我偏偏不能!”
“狸奴!”
成之染径自说道:“东府这些个将佐,那么多人不如我!凭什么他们能去,而我却不能?”
成肃道:“他们身为僚佐,随主君征战是职责所在。”
“我亦是大魏子民,为天子征战又有何不可?”
成肃一噎:“你偏会胡搅蛮缠!”
“是我想胡搅蛮缠吗?”成之染深吸一口气,眼眶都气得发红,“阿父难道忘记了,当初是如何答应我阿母的?”
成肃手中一顿,刀身映射出斑驳的光影,让他愀然一晃神。
当初是如何答应的?
——若她想做什么事,便随她去罢。
窗外繁花如锦障,幽静的内室却仿佛冷寂下来,如潇潇秋雨冲淡了残余的温度。
成之染默然望着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却紧咬双唇,一声不吭。
成肃到底再没说一句话。
成之染踽踽往住处走,走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一路上林木葱茏,春光明媚。
她将眼泪咽回肚子里,抬头却见徐崇朝站在廊下,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挤出笑容,道:“阿兄,还未恭喜你,已是七品参军了。”
这次成肃带他去伐齐,任命他为中军将军府参军,相比幼军幢主而言,无疑是大有进益。
徐崇朝没有回答她,她不知此时自己脸色有多差。
他缓缓上前,似是轻叹道:“哭什么?”
成之染干巴巴一笑:“谁哭了?我怎么会为——”
见对方目光关切,她顿了一顿,道:“哭又有什么用处。”
“狸奴……”徐崇朝只望着她,那双怔忪的眸子逐渐浮现出一丝亮泽。
成之染伸手搭在他肩头,勾唇露出个明丽的笑容,道:“若我是你该多好……”
声音沉静而脆弱,如同枯损的秋叶。她话才出口,忍不住失声哽咽。
徐崇朝暗叹,将她轻轻搂在怀中,心跳已凌乱成一团。
成之染屋里几个丫鬟早在院子里候着,听闻女郎回来了,便出门相迎。阿喜只看了一眼,便将阿碧阿桃她们拉回去。
阿桃诧异道:“怎么了?”
阿喜瞥见廊下相拥的身影,脑子里还乱得很。
阿碧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会不会看错了?”
阿喜抿着唇,那神态仿佛说你信吗。
“到底怎么了?”阿桃实在是好奇,伸着脑袋越过阿喜,狐疑道,“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女郎不是在那边?”
阿碧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问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阿桃皱眉道:“曹郎君来找女郎呢,哦,徐郎君也在。”
阿喜再悄悄看过去,只见曹方遂小山一样站在成之染面前,正说些什么,徐崇朝垂眸敛衽,好似漫不经心的模样。
侍女们踩着小碎步上前,无声无息地站到成之染身后,方才听清他们的谈话。
曹方遂道:“女郎且好生准备。过几日郡公再挑一匹良驹,女郎的行装便齐全了。”
成之染泪中带笑,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的,只嗯嗯地点头应着。
曹方遂交代完了便告退,临行前瞥了徐崇朝一眼,没再说什么。
成之染还沉浸在欢喜中,抓着徐崇朝肩膀道:“阿父总算是良心发现,刚才可把我气坏了!”
徐崇朝笑了笑:“柳暗花明,再好不过了。”
阿喜惊讶道:“郡公答应了女郎什么好事?”
成之染笑道:“我要随军出征了!你们在家中,可不要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