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换?换什么?毁家灭族难道是什么好事?成肃啧了一声:“这是什么话!”
  狸奴连忙呸呸两声,道:“我是说,若是有机会上战场,我必然前去。”
  成肃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狸奴趁机赖在书斋里不肯走,心心念念要翻看成堆的军报。
  成肃皱眉道:“既然回来了,好生照料你阿母。军中是非多,我顾不上家里,你可得有个长女的样子。”
  狸奴蔫蔫地收了手,一声不吭扭头便走。刚出门,远远便看到徐崇朝往这边走来。
  中秋时他回了金陵,两人一直没见着。狸奴一下子欢喜起来,笑着迎上去,道:“阿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徐崇朝笑道:“这才几个月,竟被你看出来了?”
  狸奴四下打量一番,拉他到一旁,小声道:“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见她如此小心客气,徐崇朝有些纳闷,道:“你说便是了。”
  狸奴不放心,一直拉他到自己屋里,屏退了侍女,才细细将阿喜的发现告诉他。
  徐崇朝听她说完,眸光微动,道:“此事若属实,朱氏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若她并不知那丸药性烈,虽然是无心之失,到底也是在搞歪门邪道。倘若她有意为之,其人心肠之歹毒,实在是令人胆寒。”
  “这次绝不能让她蒙混过关,”狸奴撑着脑袋道,“你可有什么万全之计?”
  “张氏死了这么久,蛛丝马迹恐怕都被收拾干净了,”徐崇朝神色沉沉,道,“若只有人证,那便还是像上次一样,空口无凭,你家长辈是不愿意相信的。”
  狸奴叹气道:“不愿意相信……”
  “桃符如今七岁了,义父又偏爱他,若没有确凿证据,如何能将他生母扫地出门?况且在府中众人眼里,朱氏还是吴郡大族出身,总不好折了两边的面子。”
  狸奴听他这么说,又愁眉苦脸起来。
  徐崇朝问道:“你可曾想过,朱氏为什么这么做?”
  “起初我以为她与张氏有矛盾,可后来一想,张氏肯吃她给的转胎丸,说明对她还是信任的,二人之前相处时应该还不错。”
  “所以?”
  “所以我也不明白。”
  “狸奴啊……”徐崇朝叹道,“你读过旧史,可还记得前朝显宗姜贵嫔善妒,后宫生子辄杀之,以至于显宗皇帝一无子嗣存世?”
  狸奴皱眉道:“朱氏她……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徐崇朝又道,“倘若她当真如此,抓住把柄也不是没有机会。”
  狸奴抬起头,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中脱口而出:“吴娘子?”
  徐崇朝点头:“捉贼拿赃。”
  狸奴若有所思,半晌道:“吴娘子性情柔弱,没有张氏那么争强好胜,怎知朱杳娘如何对她下手?”
  “只要她出手,总会有破绽。”
  第80章 郡公
  狸奴便对吴氏留了心,隔三岔五派阿喜去看看她。吴氏起初受宠若惊,后来习惯了,便常与阿喜拉家常。
  据阿喜描述,吴氏生活起居很平淡,温老夫人爱热闹,时常将府中女眷叫到屋里聊天,吴氏便也跟着去,一举一动安稳妥帖。
  至于朱杳娘,这段时间里似乎与吴氏接触并不多。
  狸奴很纳闷,只道是时辰不到,便耐着性子等朱杳娘出手。然而深秋时节,柳氏在后园赏菊时突然晕倒,自此便一病不起。狸奴忙着照顾母亲,也顾不得吴氏的事情了。
  柳氏这一病来得蹊跷。当时狸奴陪她一同在后园,一时间玩心大作,拿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一捧盛放的菊花,一把一把揪着纤长的花瓣撒在池塘里,风吹花舞,碧波盈盈,煞是美丽。
  柳氏正含笑看她天女散花,倏忽便一阵眩晕,直直倒在了美人靠上。
  园中顿时乱成了一团。
  据郎中诊断,柳氏是身体亏损,气血衰弱,在屋外猛然受凉,这才撑不住。
  狸奴起初也以为是稍稍严重的风寒,每日侍奉她喝药,却一天天不见好转,不由得焦躁起来。
  成肃这些天格外繁忙,夜深来后宅看望柳氏时,狸奴早趴在一旁睡着了。只是有一次,狸奴朦朦胧胧被吵醒,睁眼见榻前小山一样坐了个人,差点没大叫起来。
  月光下,她看清了是成肃。
  成肃虽满脸疲惫,犀利的眸子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周身浮动着隐约的喜气。
  “阿父,怎么了?”狸奴轻声道。
  成肃不说话,只凝神望着沉睡的柳氏。
  狸奴困不过,转眼便昏睡过去,醒来也不知是真是幻,只记得黑暗中的阿父目光深沉,似有千言万语在心头。
  狸奴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的承平三年岁末,父亲第一次出征追讨海寇前,残烛下的目光,与这般渐渐重合。
  是梦罢。
  她揉了揉眼睛,揪心地趴在母亲身旁。
  阿母,快快好起来啊。
  ————
  柳氏的病不见好,整日里咳个不停,慢慢地吃的喝的都难以下咽,勉强下了肚也干呕出来。一日她以锦帕掩面,咳嗽不止,狸奴好不容易给她顺了气,接过侍女金娘递来的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喝下去。
  金娘收拾了那锦帕,不经意看了一眼,面上便一惊。待狸奴伺候柳氏躺下歇息了,金娘悄悄将狸奴请到外间,一开口眼眶便红了:“女郎,方才夫人……似是咯血了。”
  她将锦帕拿给狸奴看,洁白的绢丝上,暗红的血迹令人心惊。
  狸奴怔愣了半晌,突然慌乱起来:“赶快请郎中来!”
  金娘飞快地跑出去,吩咐熟门熟路的小厮火速请郎中。
  狸奴见柳氏已经睡熟了,也不敢发出声音,只焦躁地在门前来回踱步。她从未感觉时间变得如此漫长,周身焦虑在萧瑟秋风中浓稠得化不开。
  金娘道:“女郎,外面风起了,进屋罢。”
  狸奴一动不动,紧盯着院门。锦帕上刺眼的血迹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闪现,她的心却仿佛凝滞了,空空荡荡不知该想些什么。
  她左等右等,那小厮总是不回,不由得心头火起:“郎中怎么还没到!”
  “女郎息怒,”金娘年纪大一些,到底比她能沉得住气,分解道,“按理说应该到了,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一时耽搁了。”
  “他能有什么事!什么事比得上我母亲!”狸奴不由分说,大步流星便往外走,那架势要自己去找郎中了。
  “女郎莫冲动!”金娘虽想拦住她,也怕冲撞了这小主人的倔脾气,只跟在后头百般劝慰。
  狸奴一路冲到前院,刚穿过月门,两名侍卫便把她拦住了。
  “你们竟敢拦我?”狸奴一脸不可思议。
  若放在平日,侍卫们不会阻拦,可今日这女郎面色不善,前堂又来了尊贵的客人……
  侍卫也为难,好言劝阻道:“女郎,宫里来人了,前院已警戒。”
  也不知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狸奴大怒道:“管他哪里来!我要去喊郎中!”
  “女郎,听小的解释——”
  狸奴被他们拦得急了眼,二话不说便动了手,两名侍卫哪里敢真跟她拉扯,犹疑之间便被她径直闯出去。其他侍卫远远望见了,大气不敢出一口,各自眼观鼻鼻观口,只当没看见。
  前院一路上隔三岔五便站了侍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狸奴只觉得气氛古怪,待到了正堂,方才看到将军府文武佐吏正守在阶下,一个个规规矩矩,人群中鸦雀无声。
  狸奴还要往前走,阶下的侍卫又把她拦住了。她刚要发火,瞥见对方的金盔金甲,一时间怔愣。
  宣武军俱是黑衣玄甲。
  金盔金甲,是皇城金吾卫的打扮。
  正当她晃神,忽听堂上人高呼:“狸奴!天使降临,休得无礼!”
  狸奴一抬头,成肃正与一名青袍内侍缓缓走下台阶。那内侍年纪稍大,面上无须,看上去倒也儒雅谦和,似乎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
  狸奴隐隐有些头痛。
  “第下,许久不见令爱,风姿不减江陵之时啊!”
  电光石火之间,狸奴睁大了眼睛。
  他们似乎确实曾见过。
  当初天子蒙尘于江陵,庾慎终只留了苏弘度和两名内侍朝夕侍奉。面前这内侍,似乎就是其中之一。可她连天子都没有见过几回,更不会特别留意天子身边的人,因此这印象并不很清晰。
  如果真是他……能在天子蒙难时贴身侍奉的内侍,必然是天子至亲至信之人,这样的亲信,如何会跑来京门传旨?
  等等……这内侍称呼成肃为——第下?
  狸奴简直要瞠目结舌。
  按照国朝的规矩,“第下”可不是随便能称呼的,除非被称呼的那一位,已封公爵了。
  成肃手中还捧着红木漆盘,其上明黄的诏书在日光下闪亮得刺眼。在周遭逼仄的气氛中,狸奴卸掉了气力,仰首道:“中贵人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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