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肃一行被带到内院。堂屋门紧闭着,一位青衫郎君正若有所思地在门口踱步,听到脚步声抬头,露出英挺俊朗的面容。
  “江郎君!”狸奴惊喜道。
  江岚仔细打量她一番,诧异道:“两年没见,小娘子都长这么高了。”
  狸奴一见到他就没来由地紧张,抬头也只到他胸口而已,脱口道:“还比郎君差得远呢!”
  成肃啧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
  徐望朝早被那老奴带下去,成肃略一迟疑,还是把街头遇险的事情告诉了江岚,希望他提醒徐宝应多留意,找个靠谱的家仆来照顾小郎君。
  “还有这回事?”江岚皱了皱眉头,道,“那孩子也是可怜,我阿舅是该多上心。”
  正说话间,屋门推开,家仆道:“二位郎君,将军有请。”
  狸奴也想跟进去,却被成肃支使到外面去玩。
  屋中已有若干人在,端坐堂首的徐宝应见他二人进来,揉了揉眉心,道:“琅邪王来过,参军已经知道了罢。他这个人啊,说的是……庾慎终的事。”
  颍川庾慎终雄踞荆州,不久前又逼迫朝廷任命其心腹统领周边州郡,一时之间,大魏江山有三分之二落入其手。这番架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数十年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庾昌若。
  而庾慎终正是庾昌若之子。
  成肃忧心道:“颍川庾氏从庾昌若起便在荆楚声名赫赫,俨然一方主宰,兵力不可小觑。而朝廷屡遭张灵佑侵扰,府库空虚,人心惶惶。琅邪王虽决意与之抗衡,但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唯一堪当大任的,只有宣武军。”
  江岚点点头:“我先前在琅邪王府中,揣测着他应当有借兵的意思。没想到今日竟然直冲冲闯来,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依照琅邪王的行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亲自上门,”成肃望向徐宝应,“在下猜测他必定有求于明公,莫非是请明公当前锋主动出击?”
  “没错,他让我到上游迎击,我已经拒了,”徐宝应嗤笑一声,“让宣武军与庾慎终互相消磨,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堂中众人俱是沉默。依照徐宝应的性子,自然不会让人家当枪使。
  沉寂良久,徐宝应女婿赵兹方抿紧了嘴唇:“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
  徐娴娘是徐宝应第三女,只比狸奴大几个月。人如其名,温柔娴静,因着徐宝应管教的缘故,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两个人在院子里踢毽子,小望朝在一旁乱七八糟地数着数。徐娴娘笑着纠正他,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屋檐上。
  家仆连忙取来竹竿,鼓捣了半天,无奈道:“三娘子,这得上屋顶啊。”
  上房揭瓦可是狸奴的强项。她闻言眼前一亮,目光绕着墙角的老榕树转了转,问道:“三娘子会爬树吗?”
  徐娴娘当然不会,于是眼睁睁看着狸奴扒着树干,嗖嗖地爬到了枝杈间,又跳到了屋顶上。
  狸奴把卡在屋檐上的毽子丢下去,却见徐娴娘满脸恐慌地望着她:“成家阿妹,小心呐!”
  “三娘子放心罢!”狸奴得意地拍拍手,望着这巍巍将军府甚是宏伟,便径直在屋顶上行走起来,一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她跳到一处矮墙,却隐约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有人嚷嚷道:“庾慎终必须打!不打,看着他又走上庾昌若的老路子吗?”
  狸奴顿时呆住,这分明是阿父与徐大将军他们谈话的正房。徐娴娘一行已从前院赶过来,狸奴生怕呼喊起来惊扰了屋里的密谈,便起身朝他们招招手,沿着原路返回到榕树旁,正待下树,忽听不远处有人道:“是谁在那里?”
  一个身着戎装的英武少年牵着马穿过垂花门,正微微抬首向这边走来。他双目炯炯,待看清树上的女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狸奴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有些眼熟。
  “阿兄回来啦!”
  徐望朝用力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扒在那少年身上,后者弯腰紧紧抱了他一下,低声道:“家里来客人了?”
  徐娴娘轻轻点头:“这位是成家的小娘子。方才我们把毽子踢到了屋檐上,多亏了成小娘子帮忙捡了下来。”
  那少年轻笑一声,走到树底下,仰头朝狸奴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小娘子,你还能下得来吗?”
  他明明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装作不认识!狸奴忿忿不平,怪自己还好长一段时间四下打听这个人,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想见!
  “怎么不能?”狸奴瞪他一眼,蹲下身子就要扒着树干爬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你们不许看!”
  其实是不许那少年看。她起先在徐娴娘姊弟面前爬上爬下毫不在意,可面对树下的少年,竟罕见地生出一丝闺门失礼的尴尬。
  “不敢了?”那少年见她迟疑不动,以为她当真害怕了,便张开手臂道,“跳下来,我接着!”
  “你!”狸奴深深感到被小瞧了,准备豁出去了爬一趟,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觉脚下一滑,竟真的张了下去。
  天翻地覆之间,她好像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地之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作。
  “唔……”那少年闷哼一声,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团,揉着胳膊叫苦不堪,“你是石头做的吗?骨头这么硬……”
  狸奴任由他推到一旁,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那少年慌乱起来,朝她摆了摆手:“你、你怎么了?”
  第8章 惊雷
  狸奴面色有些许古怪,迟疑半晌,突然捂住了嘴,小手摊开时,一枚尖利的小白牙孤零零地躺在掌心。
  “原来是掉牙了!”那少年忍不住笑道,“让我看看是哪颗?”
  狸奴连忙把手藏到身后,张口觉得漏风,又赶紧捂住了嘴。
  那少年继续笑道:“我给了这颗牙一个痛快,小娘子该怎么报答?”
  “报答你什么!”狸奴掉了一颗小虎牙,说话还透风撒气的,“撞掉我的牙,你该赔!”
  那少年摇头道:“应该这么想,如果没有我接着,恐怕你连门牙也撞掉了罢!”
  “谁让你接了?不过是一棵树而已!”狸奴抢白道,“我从小到大上山下河爬树摸鱼什么没干过?偏生你这么瞧不起人!”
  她话音刚落,成肃正与徐宝应等人从院里走出来,皱眉道:“狸奴,怎么又跟人吵架?”
  那少年听得那意味深长的“又”字,再瞧瞧狸奴气鼓鼓的小脸,顿觉她像极了到处惹事的小野猫,费了好大劲才憋住笑。
  狸奴瞪他一眼,又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在街上怼了琅邪王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到人家家里又跟人家小郎君吵起来,这一天真是倒霉透顶了。
  “参军,小孩子吵架何必较真?”徐宝应笑呵呵地来到近前,赞许地打量着狸奴,“说起来,若不是这副伶牙俐齿,又岂能让那位琅邪王吃瘪?”他轻轻拍了拍狸奴的肩膀,感慨道,“我还要多谢小娘子救我儿性命。”
  狸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徐大将军太客气了,当时我离小郎君最近,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奔马危险,稍有不慎,便要将自己的性命搭上。这孩子,当真是纯良仗义的善人。
  徐宝应望着她,眸光微动:“小娘子这才是客气。我与你父亲同袍之谊,如今也称得上通家之好,这声‘徐大将军’可真是生疏得很啊。”
  狸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伯父!”
  徐宝应一口应下,满面春风。
  成肃猜不透他的心思。对方毕竟是位高权重的上官,一路提拔他,还鼎力相助还了西河宋氏的赌债。猛然间来了一句“通家之好”,他只觉得受之有愧而心中不安。
  狸奴没想那么多,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呐!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能喊他一声伯父!她内心的小人正激动地狂舞,先前那少年却听得一头雾水:“阿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江岚解释道:“琅邪王当街纵马,险些撞到你二弟,多亏了小娘子出手相救。”
  徐宝应轻咳一声,道,“阿蛮,你虚长了几岁,这待客之道可还记得?”
  徐崇朝没想到还有这一节,顿觉羞愧,低头道:“儿知错了。”他想了想,取下腰间短刀,讷讷地对狸奴道:“方才我行事莽撞,还望小娘子海涵。这是我前几天刚从大市买来的,送给小娘子聊表歉意。”
  狸奴在成肃的默许下接过,入手便觉沉甸甸的。那刀鞘通体漆黑,形制精美。拔刀出鞘,顿时寒光一闪,刀锋映日。
  是一把好刀。
  “多谢郎君。”狸奴道声谢,将短刀收入怀中。
  众人谈笑着走远,徐娴娘还牵着小望朝站在一旁,眸中满是敬佩的光:“阿妹好厉害,换作我,那时候早就被吓傻了。”
  狸奴被夸得小脸通红,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徐崇朝恰到好处地插进话来,道:“好在二弟安然无恙,三娘,带他去吃些果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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