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薛家长子 第107节

  而知情人却知道梅家原来多嫌弃这桩婚事,甚至一度想要悔婚,只是薛家六爷在危难之时救过梅家,有恩在先,倘若无故悔婚,梅家名声必定一落千丈,他们家乃书香门第,无论做人还是做官,名声都鼎鼎重要,故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可是心中如何能没有不甘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薛家主支居然青云直上,且对薛六爷一家颇为照顾,叫梅翰林一家大喜过望。
  有了薛虯支持的宝琴,即便出身上依旧不能与梅大郎般配,但实际带来的利益可不小了,勉强也能说门当户对。既不用退婚损害名声,又能得一个合适的妻子,梅大郎如何不高兴?
  他高高兴兴地到了薛家,高高兴兴迎走宝琴,高高兴兴地举办婚礼。一转眼便到了第三日,宝琴该回门了。
  六叔、六婶和薛蝌依旧留在京中,宝琴回门自然也是回伯府。
  新婚的宝琴穿着一身水红色新衣,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梅大郎待她亦小心翼翼,十分体贴。
  这几天宝琴过得的确不错。
  梅家并非没有礼数的人家,实际上他们行事颇有章法,并非刁钻蛮横之人,否则当初薛六也不会同他们交好,更不会放心与他们定下婚约。
  只能说人性使然,当自觉利益受到侵害之时,人总会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但这并非就说明他们不是好人了,至少在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不会磋磨宝琴,甚至比一般人家对儿媳更好。
  婚后宝琴只象征性地站了一次规矩,婆婆待她温和,夫君也十分疼爱尊重,家中连个通房也没有,院子里的管理权也交给了她。
  新婚夫妇二人甜蜜恩爱,这几日宝琴过得美满,婚前的恐惧不满也散去一大半。
  薛母和方氏看到这样的宝钗,提着的心也放下一大半。
  另一边,薛虯和六叔在前院招待梅大郎。
  梅大郎比薛虯大一岁,今年十八,五官不算多么出众,但也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也的确小有成就,从小便有读书天赋,如今在松山书院求学,已经考上了秀才,正在全力准备来年的乡试。
  这会儿梅大郎面上还能勉强保持淡然,实则颇有些局促。
  来之前父亲交代过,文远伯乃是皇帝心腹,才华出众,让他借机寻求指点,最好能得到他的青眼。
  梅大郎并不是很情愿,一来他颇有些读书人的清高,自信可以凭自己科举入仕、得到皇帝的赏识,并不愿意放**面攀附权贵。
  二来便是薛虯本人了。
  虽然薛虯进京之后便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以皇商之身得到实权官职,还受到当时还是四王爷的新帝的欣赏,在新帝登基后青云直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
  但在一向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梅大郎看来,薛虯凭借记账法这种经济之事得势,后来封伯凭借的则是玻璃和轮种法的功劳,跟正统晋身之路大相径庭。
  梅大郎并没有否认薛虯才华的意思,但他觉得薛虯的才华不在读书之上,恐怕不能给他什么指点。
  但今日正面与薛虯交谈,梅大郎才知道他错了。
  薛虯虽然凭借功劳封爵,但他绝不是一肚子经济仕途,没什么内涵的草莽之辈。相反,他举止风雅、言之有物,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且颇有一些独特见解,很快便令梅大郎沉醉其中,对之心悦诚服,走的时候已经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全不顾薛虯比他还要小一岁。
  围观了全程的薛六爷:“……”
  他原本还想趁机敲打梅大郎一二,毕竟从前受了那么多慢待,薛六也怕梅家在对她女儿不好,可惜梅大郎与薛虯聊得火热,竟全然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薛六嫌弃女婿不会来事的同时,心中也轻松了许多。看梅大郎对家主推崇备至的模样,恐怕供着宝琴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欺负她。
  不过再看薛虯时,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薛虯察觉到他的目光,含笑与他对视:“六叔有何指教?”
  薛六:“……无事。”
  只是觉得家主太……,薛六想了一圈,不知道哪个词能形容他此刻对薛虯的感受,如果他知道后世的“魅魔”一词,可能会觉得非常贴切。
  *
  今年的喜事似乎特别多,宝琴成亲的喜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贾家也迎来一桩喜事:迎春要出阁了!
  第107章 贾家处境
  迎春比宝钗还小一岁,今年才十四,论理并不急着出阁,再留上一二年,等到十五六岁再出阁正好。
  只是顾家几番催促——并非顾家失礼,这是男方为了表示对女方的喜爱看重,表达迫不及待想迎新妇进门的态度,并非真的催促贾家嫁女。
  但王熙凤和贾琏有自己的考量。
  是的!迎春出阁之事依旧是贾琏和王熙凤促成的,原因也有几个:
  一来是二人管着修建省亲别墅的事,很清楚家里花钱有多凶,真真是海一样的银子流水似的出去,怕不是等省亲结束,贾家也要被掏空了,届时迎春再出嫁,只怕连一份体面些的嫁妆都拿不出来。
  二么……元春如今成了妃子,看似风光无限,但没有子嗣,这荣耀便如同空中楼阁,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塌了。
  但元春能不能生育谁也说不好,这年头生不出孩子的女子多了,或是根本怀不上身孕,即便有孕了也容易小产,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再或者生了几个都是女儿……
  虽说这个概率不大,但谁能说元春便不是其中一个呢?
  为了阖族的荣耀,贾家容不得这个差池,自然得早做准备。要说应对之策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便是借腹生子,这也是无子宫妃的常用手段,把低位嫔妃生的孩子抱来自己膝下抚养,改了玉牒的情况下,和亲生的儿子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没有血缘牵绊,这法子终究不够完满,前朝便有抱来的皇子登基后更亲近生母娘家的例子,那养母虽有太后之名,但是说话没什么份量,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后来送女入宫的人家都会做两手准备,若宫妃能生下皇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便可推出贴身婢女固宠,这些婢女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被主家捏在手里,即便将来她们的儿子上位,也不能亏待了曾经的主家,元春身边的抱琴便是这么培养的。
  但比起拉拔婢女,有条件的大户人家更倾向于另送女儿入宫,虽然操作起来麻烦一些,但好处是生下的皇子有他们家的血脉,为着这一条,再麻烦都是值得的。
  贾母原也是这么
  想的,所以之前一直拖着迎春的婚事不提。盖因家中适龄的女儿只有迎春一个,探春姿色也不错,但是年纪太小了,且性子强势不好拿捏,唯恐多生事端。
  只是元春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兼之宝玉为命格所迫之事,为了保住宝玉的小命,贾母才同意了顾家和迎春的婚事。
  但自从元春封妃之后,王熙凤冷眼瞧着,老太太心思又活动起来了。只是碍于婚事已定,不好平白悔婚,且元春才刚刚入宫,暂且还不担心她生育的事,故而没有什么动作。
  贾琏和王熙凤只担心再拖下去,万一元春那边一直没有喜讯,迎春的婚事就不好说了。故而想办法说服贾母,在请期的日子里选了个较近的,就要把迎春嫁出去。
  *
  迎春出嫁那日天气很好,虽然已至深秋,但是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仿佛也预示着迎春的命运:虽然境遇不佳,但终将活成温暖灿烂的样子。
  不过她的婚礼并不热闹,甚至说得上冷清,尤其在宝琴的对比下。
  来添妆的人就那么几个,贾家布置得也不如何热闹,贾母只露了个脸,就借口身子不爽回去歇着了,贾赦更是来晚了,来的时候身上还残存着酒气。
  宝玉也没有来,仿佛是秦钟生病了,他前去探望。
  这叫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秦钟的病再严重,终究不是一日半日的功夫,早不去看晚不去看,偏偏在他堂姐出阁的时候去看,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再说贾母和贾赦,亲孙女/女儿出嫁都这般不上心,也实在太薄情了一些。
  众人对贾家的不靠谱又有了新的认识,更看不上这一家子。更有一些夫人添了妆,略坐坐便走了,显然觉得迎春这样一个不受家里看重的姑娘,她们也不必太给面子。
  大喜的日子,迎春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探春有些气愤,惜春则一脸冷漠。
  打从宝玉在外头坏姐妹名声,而贾母不管不顾之后,惜春就对这一家子的无情无耻心里有数,之后再也没有过期待,故而不把今日的冷待放在心上。而探春情感比惜春丰富些,且在贾家长到这么大,总归是有情分的,即便因为那件事觉得寒心,也不曾完全失望,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贾母和宝玉能做到这个程度,不由更加齿冷。
  王熙凤自然也恼怒,但看着大喜的日子闹得不像,还是站出来打圆场:“知道二妹妹舍不得家里,姐妹们也舍不得分开,可是这大喜的日子,快收收你们的眼泪吧,要是叫顾家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欺负你了,回头跟我们没完,那就是哑巴挨冤枉——有口难辩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迎春也微微红了脸,气氛也松快了些。
  好在虽然贾家不靠谱,顾家却十分用心,好歹把这桩婚事撑了起来,迎春也的婚礼还算体面。只是之后好些年,知情人每每提起来,都说迎春不受家里看重,对她总有些轻视。
  这年头便是如此,不受家里看重的姑娘便如无根浮萍,旁人也不会那么重视。好在顾家对迎春很好,稍稍抵消了这种轻视,也使得迎春长久以来没什么依靠的心安稳了很多,性格比从前更为坚韧,并不把这一点挫折放在心上。
  但对于贾家,迎春极为寒心,顾家也颇为不喜,除了与贾琏、王熙凤和探春、惜春姐妹往来,其他人都只是面子情,倒是顾家与薛家同在朝堂,借着这点姻亲关系渐渐熟悉起来,倒比正经岳家更加亲近。
  *
  迎春的婚礼之后没多久,贾琏来找过薛虯一回。
  彼时他神色仓皇、面容愁苦,全不似平日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模样,叫薛虯好生纳罕:“你怎么这副做派,发生什么事了?”
  贾琏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十分艰涩:“表弟久伴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心意清楚一些,我想问问……皇上对我家看法如何?”
  薛虯抬起眼皮,略有些诧异:“姐夫何故有此问?”
  贾琏苦笑一声:“大姐姐突然封妃本就奇怪,以我家的情况,即便大姐姐乃太上皇所赐,初封为嫔也很了不得,如何就能一下子登上妃位呢?再说省亲这事……从前从没听说过。先头我被富贵迷了眼,如今才察觉到不妥来。”
  这也不怪贾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能看明白的道理,身处其中却很容易迷失,他能反应过来已经很难得了。
  他道:“这些日子我也听说了,太上皇和皇上的关系不太好……”
  这事在位于权利中心的人眼里不是秘密,但贾家这种被边缘化的家族很难知道其中门道,贾元春倒是知道,但她身处后宫,并不敢随便说话,只能提点家族小心行事,可是家族体会不到她的苦心,无视她的衷告,她便也没有办法了。
  贾琏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与刑部的同僚关系不错,平时有什么消息都会互通有无,而他的同僚们虽然品级不高,却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关系网,故而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
  其实贾政比贾琏官职高,又在工部混了几十年,应该比贾琏先知道才是。只是他一向自诩清高,看不上旁人的“钻营”之举,只一心扑在差事上,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能进六部当差的没几个傻子,哪里看不出贾政温和有礼外表下的些微轻视?更何况贾政遮掩得并不好。
  贾政看不起他们,殊不知这些人也看不上贾政。此人整天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姿态摆得比谁都高,可还不是考不上功名?要不是出身荣国公府,有他父亲与皇室的情分在,能不能进工部还不一定呢!
  要是能力强也就罢了,偏他能力也不过那样。最大的倚仗便是家世,如今也日薄西山了。他们才懒得捧他的臭脚!
  因此贾政在工部的人缘一直不好,唯有一个同样“清高”的人与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既然和贾政一样性子,便知道他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由此种种,贾政竟是对自家处境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当了国舅的美梦里呢。
  贾琏长叹一声,说道:“之前我便听说大姐姐处境不太妙,我瞧着家里人初时还有些担心,后来竟是渐渐习惯了,只一心享受权势富贵,全忘了大姐姐的叮嘱。如今家里实在不像样子……”
  许是想到家中如今的乱象,贾琏摇摇头,愁苦之色更甚。
  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只代入皇上的处境便知道了。
  倘若有关系不睦的同僚送一家子奴才给他,他定然也满心防备与不喜。若这奴才还不识趣,日子过得比他这个主子还奢靡,还借着主子的名头在外张扬跋扈,他也恨不得把这一家子全都提脚卖了才好!
  这些日子贾琏便是在想这事,越想越惶恐、越想越不安,所以来找薛虯拿主意。
  薛虯看着贾琏,赞叹道:“到底在外头历练了这么久,姐夫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听到这句夸赞,贾琏却笑不出来,因为这说明他猜对了。
  ——贾家真的大祸临头了!
  薛虯见贾琏如丧考妣的样子,安慰道:“姐夫也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如今虽有不满,但好在贵府……”
  薛虯没有把“人微言轻”这个词说出口,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皇上有诸多大事要忙,只要你们别闹得太过,皇上未必会做什么。”
  主要是不放在眼里,也没有那个必要,一个没落家族罢了,处置贾家对皇帝也没什么好处。
  但要是他们再继续作下去,惹得皇帝不快,说不得就要发一发怒火了。
  薛虯提点:“省亲别墅建便建了,还能说一句尊重皇室,但要约束好族人,莫要惹是生非,另外……有些关系该割舍便割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贾琏一愣,但很快也明白了。
  四王八公向来同心同德、抱团取暖,只怕是碍了新帝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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