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薛家长子 第23节

  她温声道:“今儿是得了二爷吩咐,给三爷送银子来的。二爷说三爷要去薛家念书,礼数上不能少,这些银子便当做束脩,另外书本笔墨、吃穿用度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三成,三爷在薛家的嚼用他会单独给薛大爷,这部分银钱都由他来出,三爷和姨娘不用操心。”
  说着把手里捧着的匣子递过去。
  这……
  贾琮和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姨娘迟疑道:“不用二爷出钱,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
  平儿道:“家里小爷求学念书的花销本就该公中负责,虽则三爷不同些,也没有叫姨娘贴补的道理。二爷和二奶奶是长兄长嫂,替幼弟操心本也应当,姨娘快别推辞了!”
  直到将平儿送走,贾琮母子还是晕晕乎乎的,打开匣子一瞧,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五十两银子,就更迷糊了。
  贾琮和贾琏做了近十年兄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贾琮的姨娘感慨道:“从前觉得二爷和二奶奶冷情,嫡亲的兄弟不亲近,偏和那隔房的要好,如今瞧着,大事上还是想着咱们的,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贾琮将匣子重新合上,打算明日叫人给薛家送去,说道:“别人对咱们好,咱们记着便是了,日后自有回报的时候。”
  *
  另一边,王熙凤斜睨贾琏一眼:“说吧,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今儿贾琏从外头回来,张口就让平儿送五十两银子给贾琮,连银子都准备好了,可叫王熙凤开了眼界。
  贾琏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爷能打什么主意?琮儿要去薛家念书,我这个做兄长的表示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不应该的,放在贾琏身上就不太寻常了。
  贾琏把那日薛虯和他说的话说了一遍,叹道:“我冷眼瞧着,老太太心里只有宝玉,二房也不是省事的,咱们得替自己多打算打算,否则日后分了家,咱们什么也捞不着,日子该怎么过?”
  王熙凤心里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叫你这么说,咱们俩都是傻的,帮着府里跑前跑后,什么好儿也捞不着,只是挂着钥匙的丫头和小厮罢了?”
  贾琏心里:难道不是吗?
  王熙凤看起来聪明,管家这几年风风火火,瞧着很是那么一回事,可她到底得到什么了?钱没有,权也没有,倒是落了一堆埋怨,人人都道她狠心无情,不比二太太慈和。
  他自己管着外头一摊子琐事,也没落下什么好儿,纯是瞎子电灯——白费蜡。
  但贾琏不敢这么说,赔笑道:“二奶奶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琮儿跟我是亲兄弟,日后分了家,咱们才是一家人,跟他亲近些总没有坏处,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少吃两顿酒也就罢了。”
  “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只是单给琮儿一个是不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的?兰儿和宝玉都不缺钱,用不着咱们巴巴送去,至于环儿……”贾琏轻哼一声,不太看得上眼的样子,“他是二房的庶子,轮不到咱们插手,管得多了还得落埋怨。”
  想到王夫人对贾环的态度,王熙凤没话说了。
  正如贾琏所料,贾兰和宝玉并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
  李纨有嫁妆,还有贾珠的遗产,手里的财物保障她们母子生活绰绰有余,为了儿子的学业花点钱不算什么。
  宝玉则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回去后就研究新制的胭脂去了,幸而袭人从小厮嘴里打听到了,叫人打听了其余几人的束脩,又着意添上几分。
  最为难的便是贾环。
  赵姨娘虽然比贾琮的姨娘受宠些,但贾政自诩正经人,极少在后院的女人身上用心思,王夫人又盯得紧,一年到头没多少赏赐。除去花销掉的,体己比贾琮那边多不了多少。
  贾环:“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反正我也不爱念书。”
  “扯你娘个蛋!”赵姨娘骂道,“没出息的下流玩意儿,一点子志气都没有,连那两个小的都不如,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贾环被骂习惯了,此刻也不生气,指着钱匣子撇撇嘴:“这点银子还不够丢人的,我怎么去?”
  “丢人就丢人,你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不成,脸面值几个钱?”她一手叉腰,一手拍着胸脯,“大不了我去找老爷和太太要,子孙念书的正事,他们要是不管,我就赖在正房不走了!”
  “姨娘说的是什么话!”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接着门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孩儿,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1,英姿勃发,正是探春。
  她带着丫头侍书进来,规劝道:“姨娘纵然缺钱,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叫人听去如何是好?”
  赵姨娘瞧见探春原本有些心虚,听了这话却怒火中烧:“听去便听去,我说的是实话,不怕别人传!”
  探春眉毛皱得更紧:“您这是做什么?老爷太太自是疼我和环儿的,好好与他们商量,自有道理与咱们。何必这样胡搅蛮缠,倒闹得人心寒。”
  她是受够了赵姨娘时不时惹是生非,况且嘴上强硬有什么用,除了叫自己处境更不堪外还有什么好处?
  但赵姨娘听到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冷笑道:“我便知道姑娘攀上高枝,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今儿我告诉姑娘一声,你对太太和宝玉再好,不是一根肠子爬出来的亲骨肉,人家都不可能对你掏心掏肺。你再瞧不起我,也是我生出来的,这辈子就不要想着做嫡姑娘了!”
  把探春气得不行,流着眼泪道:“姨娘这话什么意思,我几时想做嫡出了?我只盼着姨娘少生些事,莫要连累我和环儿没有体面便好。”
  说完转身就走,侍书匆匆放下一个匣子,小跑几步跟上。
  赵姨娘坐在炕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贾环从柜子后头出来,确认探春已经走了,才小心翼翼出来,伸手去开那匣子:“这是什么?”
  匣子打开,里头却是几件首饰,都是探春的,有两样还是她平日常戴的。
  赵姨娘一愣,眼泪便流了下来。
  *
  却说薛虯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多请一
  个先生罢了,对薛家不算什么。然而次日却收到贾家送来的束脩,足有两百多两。
  这么多银子,去私塾或请个普通些的先生,足够他们念好几年的书了。
  长瑞叹气:“穷人家孩子没钱念书,这几位小爷有钱也不敢请人教他们念书,富贵人家的孩子日子也未必好过呢。”
  可不就是么,贾母好体面,这几个在家里又不受看重,哪里敢从外头请先生?难怪要向薛虯求助了。
  好在如今算是找了个出路,日后考个好些的书院,才算半只脚从贾家那泥潭里挣出来了。
  薛虯将银子交给长瑞:“你叫人单独设个账目,把这笔钱充进去,与几位小爷读书相关的都从这个账上走,再从咱们家账上拨一百两过去,当作薛蟠的花销。”
  长瑞应了,见薛虯没旁的吩咐,压低声音道:“贾家那边传消息来了。”
  是的,薛虯既然知道贾家是个大坑,还对他们家有所企图,怎么可能不防着?早就收买了几个人作为内应,尤其是王夫人和贾母身边,有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这次传来的就是王夫人想要算计宝钗落选的消息。
  薛虯冷笑一声,倒也不算意外。
  长瑞略显焦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在宫里可说不上话!”
  “跟宫里说上话还不容易?银子使出去便是了,不过现在还不急。”
  王夫人此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与其现在处理此事,之后她又不知要使出什么手段,倒不如叫她以为一切妥当,等到选秀前再出手,打她个猝不及防。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例银核算的事,其实这事虽紧急,却并不难,数额都是计算好的,把银子准备好,相关流程走一走便是了。
  但薛虯要考虑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和四皇子说上话,如今薛家与朝廷的关联也只有这个了,错过这个时机,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惜四皇子内敛低调,想要见到他并不容易。
  第29章 户部之行
  要见四皇子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至少薛虯和他在一个地方有交集——户部。
  四皇子受皇帝令监管户部,而薛家除了是领内府帑银行商的皇商外,还是户部挂名行商,后者正需要和户部打交道。
  不过一个行商太过渺小,不足以引起四皇子注意,还得想些办法才好。
  薛虯打定主意,却也不着急,次日先去内府结算例银。
  这差事不复杂,每家每年从内府借了多少钱都很清楚,把利息银子交了便是,薛家早就准备好了,很快就走完了流程。
  唯一特殊的就是很多人看薛虯,大约一是认识薛父,听说他猝然离世,想看看他的继承人是什么样子,二来便是被薛虯本人吸引了。
  薛虯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倒没什么不适之感。
  户部那边就要麻烦许多了,户部挂名行商是从户部支取银钱,采办朝廷需要的物资。需要先核算上年采办情况,与支取的银子做比对,多退少补,确认无误后再支取今年的银钱。因着杂乱又琐碎,总要出一些岔子,核算起来也格外费劲些。
  薛虯早就准备好了账目,由他亲自梳理过一遍,确保不会在他这边出现问题,却不急着去户部核算,直到一个长随从外回来禀告,说蒋家的二爷去户部了,又等了一会儿,才带着人与账目登上马车出门。
  到了户部,交上名帖,薛虯一行被书吏迎进其中一间房。
  房间里空空如也,只并排摆着三张大书案,三位头发斑白的老吏坐在后头,每人都对着一位衣着锦绣的商户,他们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厚厚的册子,一边翻看一边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小吏引着薛虯到一侧坐下,赔笑道:“您来得不巧,这会儿人满了,您坐着稍等片刻。”
  “我倒不急,你只管忙,不用管我。”薛虯道。
  小吏应了一声,又叫人给薛虯上茶,这才忙自己的去了。他也在这里当差,主要是协助其中一位老吏核算账务,遇到问题时及时处理。
  薛虯打量这几位吏员,见他们不管老少都一脸菜色,显然这差事并不好干。不过同样是脸色难看,其中还是有些细微差别,其余几人只是生无可恋,负责蒋家二爷的那两位就是想原地去世了。
  也不怪他们如此,蒋家是出了名的难缠,每一笔账目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做生意如此,核算账目也是如此。
  他们这样的态度,作为他们的客人自然很舒服,但户部就很难受了,后世计算机时代尚且时常有账目对不上,更不用说现在。每年与蒋家核算账务都是大难题,偏偏蒋家背景还很深厚,轻易开罪不起,只能说谁碰上谁倒霉。
  今年碰上蒋家的就是方才为他们引路的小吏和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吏,看二人在蒋家二爷的监督下疯狂查账册,薛虯都有些同情他们了。
  这件事不论对错,蒋家要求账目清晰不是错,能将账目理得清清楚楚也是他们的本事。但也不能说户部有错,蒋家只需管自己一家账目,户部却管着天下这么多行商,人手统共就这么多,不可能做到那么细致。
  只是被蒋家逼着查找误差的样子格外狼狈罢了。
  薛虯看了一会儿,见二人翻了半日账册,差错却没找到几个,额冒汗珠、面如土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放下茶盏上前问:“需要帮忙吗?”
  老吏从百忙之中抬起头,上下打量薛虯一番,有些不悦地问:“你这小娃是谁家的?”
  不等薛虯说话,小吏便小声道:“这是金陵薛家的新任家主。”
  老吏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和缓了很多,耐着性子问薛虯:“你通晓账目?”
  薛虯微笑颔首:“略通一二。”
  老吏明显不大相信,但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小吏:“分几本账册给他。”
  小吏随便抽了几本不太重要的账册给薛虯,又一头扎进账册的海洋里去了。薛虯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翻着账册,直到把最后一本看完都没开口。
  屋里不止忙碌的老吏和小吏,还有很多人没什么事,见这边有热闹,不自觉便分了一点注意力过来,见薛虯放下最后一本账册,一个中年男人笑呵呵安慰:“没查到是吗?不要紧,这账目难查,经年老吏都头疼,你小小年纪查得出来才稀罕呢!”
  这人也是好意,他看这少年长得好、气度也好,心里就十分欢喜。还主动帮户部的忙,虽然可能帮了倒忙,但这份心是好的嘛!这么好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了,还是要以鼓励为主的。
  薛虯对他笑了笑:“多谢您宽慰。”
  “别与我客气!”中年男人眼前一亮,这少年严肃时已经很好看,没想到笑起来更好看,还这般有礼,真是越看越喜欢!
  想到家中未出阁的女儿,就要问一问薛虯的年龄籍贯、是否婚配,然而不等他说话,薛虯先找其他人要来笔墨,对着账册快速书写起来。
  中年男人好奇上前一看,只见纸上字迹遒劲、力透纸背,正是薛虯查到的种种疏漏错处,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页。
  中年男人:“……”
  薛虯写了足足三页才停下,让人给老吏送去,老吏正在忙,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当时就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少年,见他安静地低头喝茶,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仿佛一切贬损或赞扬都与他无关,突然就信了他方才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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