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姜一尘牙关紧咬，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天云道尊长叹一口气，咬牙道：“继续守阵，希望能给逐月减轻点负担。”
清法道尊虽不知道逐月道尊的真身乃是一只白兔，但隐隐感应到他出事了，心头发沉。
再没有一人说话，本就竭尽全力在守阵的他们更是疯狂压榨自身，希望能快点渡过这一关，快点迎接亲人归来。
逐月道尊的意识分散在每一只染血白兔之中，因为分裂成太多份，他的主意识已经溃散，只记得要清理完这些人脸藤蔓。
那些被宫哲吸食而死的各界生灵死前怨气深重，形成了藤蔓之上的人脸。
随着白兔不断啃食藤蔓，这些怨气随之转移到逐月道尊身上，想要吞噬掉他最后的理智。
然而他们失败了。
这只兔子道心如铁。
既已决定牺牲，逐月道尊便不会再有多余的犹豫与不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刻在天水宗大殿正前方，也刻在每一个天水宗弟子心间。
白兔所过之处，人脸藤蔓消失，重现露出头顶的天空。从星界而来的遥远星光再次洒落两界，竟让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随着不断啃食人脸藤蔓，这些白兔的身躯越来越大。
原本如红宝石般清澈明亮的眸子逐渐变得混沌，被浑浊的血色猩红替代。
白兔周身所溢散出的清澈灵气越来越少，未能完全消化的怨气围绕其身，好似虎视眈眈地等候着白兔虚弱下去，以便令其成为新的宿主。
高阶修士们都意识到不妙，担心白兔失去理智后成为又一大祸患。
“我们先撤吧。”一位魔族渡劫期长老小声提议。
他不知道这些白兔从何而来，但看白兔能够轻松咬断人脸藤蔓吞入腹中，便清楚自己不是白兔的对手。
若是白兔失控，杵在这里的他们第一个倒霉。
沉攀拧眉反问：“整个魔界都将被毁，能撤到哪里去？”
“与其逃到什么不知名的角落，不如在这里静观其变。”楚望天抱着受损的金算盘走过来，他的身后还有秋叶落和变回人形的穷奇。
“这些白兔是你们哪位的手段？”沉攀将他们扫视一圈，没见到最强的那位，蹙眉问，“逐月道尊呢？”
秋叶落与穷奇对视一眼，没说话。
楚望天道：“逐月在救世。”
刚刚提议撤退的魔族长老不假思索地问：“他要升大乘期了？”
没想到连魔族长老都有这份觉悟。
楚望天神情冷峻，不由自主地想起数万年前第一次见到逐月道尊之时的场景。
一只刚刚化作人形的兔妖，灵智初开，懵懵懂懂地跟在几个没落修仙世家的子弟身后，天真无知地想要与这些人族一起报考天水宗。
只一眼，楚望天便以渡劫期的眼力瞧出这只兔妖根骨非凡，将来必成大器。
他确实用秘宝坑了逐月道尊，同时也想看看这只兔妖的潜力。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
那一年报考天水宗的有数万人，但成功通过入门考验的只有逐月道尊一人。
万里挑一的心性、万中无一的资质、万人难及的品行，塑造了如今这位渡劫期最强者。
楚望天起初以为这一切不过起始于一场万年无我的气运——还是只普通白兔的逐月道尊意外服下了那枚极品化形丹。
这些年来楚望天一直都想知道这枚能够让凡兽完美化形、开悟灵智的极品化形丹源自何处。
哪怕他动用楚家的资源都无法查到相关资料，更无法复刻出一枚具有相同威力的化形丹。
事到如今，感受着逐月道尊残留在世间的气息越来越少，楚望天隐隐猜到了丹药来源。
他身为渡劫期修士都无法复刻那枚化形丹，说明这枚化形丹只可能出自修为更高深之人。
而他所知的渡劫期以上只有魔尊绛霄、吞噬者和明辰仙尊。
前两者没有动机炼制这种化形丹，那便只剩下明辰仙尊。
她能留下姜心这个后手，未必不能多留一道后手。
楚望天思绪万千。
他能想通这一点，逐月作为当事兔，恐怕只会更早想通。
如果他的成长便是为了今日，也不知道逐月会是什么心情。
人脸藤蔓越来越少，逐月道尊残留在世间的气息也越来越淡。
唯有他化作的无数白兔，在吞噬掉所有侵入两界的人脸藤蔓之后，变得无比庞大，好似一座座被血染透的大山，浸染在万劫不复的怨气之中。
甚至白兔还在不断吸收这些怨气。
正在给弟子们送丹药的三长老意识到不妙，匆忙大喊：“师父别吸收了！你会炸的！”
守在他们面前的白兔置若罔闻，身形仍旧急剧膨胀。
两界各地的白兔皆是如此。
白兔的身躯被撑得几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透过被拉伸得极薄极薄的皮肤，能够看到无数怨气在白兔体内冲击，与逐月道尊的灵力纠缠在一起，此消彼长。
三长老含泪展开一卷书册，将身后数百弟子笼罩在内。
“轰——”一声，膨胀到极点的白兔轰然炸开。
然而想象中的怨气冲击却没有出现。
唯有纯澈精粹的灵力如清风拂面，轻柔地掠过三长老满是泪珠的脸，一如他拜入师门之时逐月道尊轻抚他头顶的温热手掌。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路难走，师尊长相护。
这是师父最后一次保护他。
从今往后，他没有师父了。
天水宗传承殿中供奉着所有天水宗弟子的魂灯，代表逐月道尊的那盏魂灯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苗分布在魂灯之上，逐渐从明亮变得暗淡，很快微弱得只剩下丁点星火。
留守宗门的大长老和两个分身一眼不眨地盯着这盏白兔望月造型的魂灯，屏气凝神，甚至都不敢呼吸，生怕一点微弱的气息都会导致这最后一点光亮熄灭。
可光还是灭了。
白兔头顶的油盏倒映出传承殿刻满符文的阵法与三位大长老泫然欲泣的神情：“师、师父……”
大长老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彷徨得好似失怙幼童。
为救众生，他的师父以身殉道。
449师公，你一定要升大乘期呀
一只只如小山般的白兔同时在两界各地炸开，以自身十万年修为做引子、数万年寿元做燃料，逐月道尊净化了人脸藤蔓带来的所有怨气。
两界灵气逐渐趋于正常，但逐月道尊残留下的气息却越来越少。
人死如灯灭，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天地间只剩下逐月道尊一抹浅淡到连渡劫期修士都无法察觉到的微弱意识正在最后的时光中逐渐消亡。
“师公。”
意识涣散间，逐月道尊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声在喊自己。
是姜心。
他没有力气回应。
意识涣散间，他为自己没能救回姜心而愧疚。
“师公，你要升大乘期呀。”姜心糯糯地说。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他倒是想升，可他实在是做不到。
朦胧之间，逐月道尊不仅听到了姜心的声音，也听到了其余人的声音。
“逐月，你赶紧升大乘期！”
“师父，您能努力就地升个大乘期吗？”
“逐月你这兔崽子怎么还不升大乘期！”
“你们家逐月就不能早点升大乘期吗！”
“道尊您快升大乘期啊！”
“顾倾芝，赶紧催你师父升大乘期！”
……
熟悉的、陌生的、亲近的、疏远的，好像所有知道他实力的人都盼望着他早日晋升大乘期。
就连那些不认识的人都在期盼着有强者能横空出世，救他们于水火。
众生愿力从这些人身上一点点汇聚逐月道尊的身上，让逐月道尊已经溃散到几近消失的意识凝聚了些许。
“师公，你一定要晋升大乘期呀。”姜心的声音再次传来。
逐月道尊觉得身体像是被锁链锁住了，拉着他沉入死亡。
他用尽全力想要回应姜心，却无能为力。
可那道稚嫩的声音还在不断呼唤他。
“师公！”
“师公！不能放弃！”
“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
姜心的声音愈发焦急，逐月道尊涣散的意识被一次又一次的拉回。
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像是溺入深海之人终于浮上海面呼吸到了新鲜空气，逐月道尊艰难地突破眼前的迷雾，终于在意识空间内看到了那个小巧的身影。
不到他膝盖的小女孩儿冲他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脆脆地喊他：“师公，你总算找到我了。”
逐月道尊走过去，蹲下身想要摸摸姜心的脑袋，苍白的手却从姜心头顶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