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慕 第33节
她不能确定,她只知道,她们都失约了。
她的难过,沈确无法感同身受。
毕竟对他而言,他的母亲游书真只是挂着一个空荡荡的头衔,也是他在旁人描述下幻想出来的一道影子,他更在意的是活着的人。
但这人带给了他什么?
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冷漠,连正视他一眼都不愿意的傲慢,又或者是致辞环节说的那些道貌岸然的话:“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在沈确的人生中,没有尽到一天作为父亲的责任,但我很庆幸,沈确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比我强大,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纪时愿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翻滚的嘲弄,双手并拢,掬起一把流动的光亮,再慢慢将水倾倒出去,随后用无可奈何的语气压下心头不断蔓延的苦涩,“我们两个也太惨了吧,怎么结个婚还凑不齐一对父母。”
她耷拉着眉眼,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沈确看得有些烦躁,倒了些沐浴露,在掌心搓开,又将膨胀的泡沫抹到她脸上。
巴掌大小的脸瞬间变得皱巴巴的,委屈的有点像被人弃养的泰迪犬。
纪时愿是真的懵了两秒,以为他又在欺负自己,想也没想抓住他手臂咬了下去,见他不挣扎,一把将人推到后仰。
水险些漫过沈确鼻腔,但他没感觉到半分不适,姿态依旧斯文,分毫不显狼狈,只在她k坐到自己身上后,微微抬了下眉,沉甸甸的笑声从胸腔里闷了出来,像极那些只能依靠痛感攫取愉悦的瘾君子。
纪时愿顿住,咬牙怒斥:“疯子!”
沈确依旧在笑。
他的眼神比荒野还凉,纪时愿看在眼里,不太舒服,连忙伸手捂住,一面使唤:“抱我回卧室。”
他们的身体未完全f离,一部分还黏黏糊糊地l接在一起,沈确攥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低哑着嗓子说:“j/紧了。”
纪时愿怕他反悔一开始答应她的条件,身体一沾上床,就猛地抬起膝盖撞了他一下他的小腹,“完事后别忘了要给我揉腿的!”
说完,腰就软了下来,开启第二次摆烂。
今晚的沈确服务得很到位,纪时愿舒服地眯起眼,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前,手机有了动静。
两个人用的铃声一模一样,不拿起来看,无法确定是谁的,纪时愿懒得动,使唤沈确去接。
沈确看了眼来电显示,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陌生号码,地区显示为英国。
他稍顿,却也没说别的,摁下接听键,听筒里的男嗓听着有些陌生,叫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时愿?”
沈确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是谁,微微眯起眼,哑着嗓音回:“她累了,有什么事你明天再打来。”
纪时愿意识已经飘散到另一个世界,沈确这
声答复她一个字都没听清,依旧没心没肺地把腿横在他腿上,见他停下,不满地嘟囔了句:“你别停啊。”
安静一瞬。
在微妙的氛围里,沈确听见远在英国的男人慌乱至极的声音:“抱歉,打扰了。”
这声刚落下,嘟声就无缝衔接上,没几秒空气重归寂静,沈确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击一阵,将手机反扣到桌面。
垂眸,发现纪时愿眼皮已经完全阖上,浓密的睫毛被气流吹拂,微微晃动,呼吸平稳而均匀。
他抬起手,突然又顿在半空,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覆盖在她身上,黑漆漆的,像粘稠的液体,仿佛能渗透进她的灵魂,但他知道,他的灵魂才是被侵占更多的那一方。
在他九岁时,她用柔软的真心敲开了他坚硬的外壳,让他对她单纯的厌烦变了样,开始参杂进各种他理解不了的复杂,又甜又涩,时而辛辣。
她不在眼前的时候,他过得舒畅闲适,剖开心脏,里面却是空的,装不进任何作为正常人该存在的情绪。
十五岁,他开始教授她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有些甚至过了离经叛道的界限,只为将她塑造成一个沾染上“沈御清”气息的全新人格,然而每获得一次她崇拜的目光,他都会在心里唾弃自己的卑劣,然后继续不知悔改,并乐此不疲。
十八岁,在他自作主张去改了名字后,一开始所有人都因不习惯延续着之前的称呼,叫他“阿御”,或是连名带姓的“沈御清”,唯独她,张口闭口就是“沈确”,不着痕迹配合他将过去那段鲜血淋漓、充斥着漠视与伤害的日子翻篇,让他真正成为他自己,而不是沈玄津和游书真的作品,更不是用来标榜、歌颂游书真奉献精神的祭品。
那天纪浔也在得知他们另一层关系后,抛出的最后一个问题仍历历在目:你对她上了几分心?到了爱的程度吗?
他的答案自然不是。
他不懂沈玄津一生追崇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有多强大的力量,也不想懂,更不想跟随沈玄津的步调,在爱却得不到相应回馈的途中,不可避免地让自己沦落为没有灵魂的空骨架。
是的。
他不爱纪时愿,这辈子都不会爱她,他只是迷恋着她,被偶尔涌上的欲望支配着,想要占有她,而已——
仅此而已。
可他早就习惯了忍受,就像从一开始忍受沈玄津的冷漠和仇视,九岁后忍受在纪家寄人篱下的滋味。
对她的渴求,他也只会用理智压制,从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这就是他得到一样东西的手段,伺机而动,再徐徐图之。
确实不体面,好在成效卓著。
至于他这个人本身,他也再了解不过,比如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用精致的皮囊和在外人面前良好的教养,来掩盖内里腐烂的心脏。
被他这样的怪物盯上,他的愿愿还真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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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时愿对和沈确一起旅行丝毫不感兴趣,但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提前准备了充足的蜜月计划。
下一站就是她生活了四年的法国。
第二天醒来,匆匆吃过午饭后,纪时愿就开始收拾行李,过程中忽然想起昨晚那通电话,问沈确谁打来的。
沈确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骚扰电话。”
纪时愿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沈确瞥她眼,补充了句:“你睡着没多久,又发了几条骚扰信息过来,我就直接替你把这号码拉黑了。”
纪时愿还是哦,转头挑起另一个话题,“我在法国认识的几个朋友,都是说要见见你是何方神圣,当然你要是不想见他们——”
沈确目光递过去。
她笑着续上,“不想见也得见,由不得你。”
落地法国后,沈确注意到纪时愿空荡荡的无名指,“我们才刚结婚,你就把戒指卸了?”
纪时愿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嘲讽,不以为意地反问道:“你知道我在法国的这四年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她笑容倏地收了回去,“被抢劫。”
戴着价值上亿的戒指在米兰街头晃悠,她是脑子有坑,还是不想要自己手指了?
事实证明,带沈确出门,远远比和某个姓岳的旧人待在一起有面子许多,听着那一声声“郎才女貌,真般配”、“我们viola有钱有颜,现在又多了个帅花瓶,简直是人生赢家”,纪时愿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回程的路上,沈确瞥她,“你这几天很开心?”
“本来是还行,但看你现在不太开心,我简直不要再开心了。”
纪时愿边回边将编辑好的朋友圈内容上传,是她和沈确的合照,短时间内点赞数量猛增。
两人的婚房在缦合,纪时愿行头多,单是特制的衣帽间就占去一半面积,沈确干脆连着买下三层楼。
回北城后的第二天下午,林乔伊来了趟缦合。
“《暮归里》现在移交到了华瑞影视手里,走的是正剧风,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重新订好角色开拍。”
纪时愿听说过华瑞,在业内排得上前几,比星海靠谱很多,也算因祸得福。
林乔伊又说:“我还听说华瑞最近启动了一个新项目,现在正在四处征集优秀剧本。”
纪时愿装作没听懂她的话外音,傻傻愣愣地哦了声,“那我祝他早日成功。”
“时愿。”林乔伊笑眯眯地叫了声。
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无奈地妥协:“我知道了,过几天我会闭关好好写剧本的。”
林乔伊这才满意,还想说什么,电视屏幕里突然跳出钟林的广告。
她眉心一拧,语气也冷了下来,“凌睿高中那样陷害你,你就这么放过他?”
说放过还是轻的,林乔伊根本没料到在星海垮台后,纪时愿还特地给这人安排好了下家,新的经纪公司在娱乐圈虽排不上前几,但也是他目前这个咖位的最优选择。
“也不算放过他,只是不想再为不值当的人,耗费精力较劲下去。”
纪时愿嗓音停顿了下,狡黠一笑,“再说了,有句话不是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凌睿已经尝到走捷径带来的便利和好处,这辈子就很难再摆脱这种诱惑,偏偏娱乐圈诱惑和陷阱这么多,没准不需要任何人出手,他就能自掘坟墓,被自己的野心害死。”
这也是沈确教过她的,所谓的杀人不见血道理——她只管把刀递出去,至于谁接,她都不用再插手,安静在一边看好戏就成。
当然纪时愿心里还存着几分凌睿能重新走上正道的期待。
她托着腮说:“高三下学期,学校门口来了只流浪猫,我投喂过几次,有天下大雨,去晚了,结果我在附近看到了凌睿,撑着一把伞,小猫一点没淋到,他自己倒全湿了。”
林乔伊琢磨出她的态度,“你是因为这个才笃定他本性不坏?”
纪时愿点头又摇头,“我在网上刷到过一种说法,‘人性不是一张牌的两面,而是在一根轴上,在不同的环境下左右上下变化’,也就是说,人性本身不适合用非黑即白的形容以偏概全。”
岳恒另当别论,不仅没脑子,还没什么人性,明明早就知道岳家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为了坐享其成,更怕失去当下拥有的一切光环,违背良心甘愿装聋作哑。
林乔伊稍愣后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不再就这个话题发表自己的意见,环视一周,忽然想起这家的男主人,向纪时愿征询意见:“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沈三?”
“你以前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我说的是当面。”
她和纪时愿的关系并非主雇,更像姐妹、朋友,但她跟沈确接触太少,总不能自来熟地叫他一声“妹夫”。
纪时愿嘴角擒起一道顽劣的笑,“那你干脆叫他驸马吧。”
“……”
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扬起下巴,“这家里除了家具外,90%的东西都是我的,称他一声赘婿都是抬高他了。”
逞完这一时的口舌之快,纪时愿乐到原地哼起歌来。
林乔伊离开不久,家里多出一沓快递,全是不同品牌方
寄来的鞋子,将衣帽间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
纪时愿全部拿出,摆好后发了张全景图,传送到三人小群上:【都是新的,看中了哪双,送你们呀。】
她们三人身材相仿,鞋码也一致,经常互送衣物鞋履。
还没等来姐妹们回复,先等来家里的男主人。
纪时愿从他下垂的视线和唇角微妙的笑容里品出了一句话:哪来的蜈蚣精?
第28章 28他忽然很想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