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傅瑞文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外套不知道为什么搭在门口的穿衣镜上,单人沙发里窝着的人疑似颜洛君*,但家居服上下并不成套,而且呈现出一种她这个毫无艺术细胞的人都觉得并不好看的配色。
她取过镜子上的外套,摸到一点冰凉的水汽,往里走了两步整理好挂在衣架上。再往客厅走,敏锐地嗅到一点酒气。
“喝酒了?”她边走边问。
“嗯,”颜洛君想了想,“喝了一点。”
傅瑞文“哦”了声,这种鬼话她之前实习的时候再病人口中听过不少,全然不能相信:“一点是多少?”
颜洛君没想出来,傅瑞文无声叹气。也是,颜洛君连自己一件作品能卖多少都不一定知道,指望她记喝了多少酒完全是难于登天。
她还能不了解颜洛君的酒品吗?不论喝多喝少,在喝的时候都看不出来,甚至喝完都还条理清晰思维清楚瞧不出醉,但约莫半小时,顶多三刻钟,就能见分晓。
刚下班回来,傅瑞文累得很。照顾醉酒的人算是加班,而且在家里加班没有加班费,病人也不会突然暴起殴打医护,也没有病人家属随时冲出来恶声恶气地威胁。她结束消化内科的实习已经很多年了,真的很多年了。
记忆是在这一刻突然重合的,她撑着膝盖,弯腰对颜洛君说:“你乖乖待在这儿,我去给你泡蜂蜜柠檬水。”
真奇怪啊,分明这么多年颜洛君醉酒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也有过那么几次,久远的回忆却只在这一刻忽然上涌。
或许是被最近一系列的麻烦事影响了心绪吧。
傅瑞文转身欲走,却忽然察觉身后衣摆被人拽住。她回身,颜洛君神色淡淡的,除了眼尾比平时红一点,脸色比她平时惯用的腮红颜色更深一点以外,并无异样。
“为什么?”颜洛君问。
“什么为什么?”这回换做傅瑞文疑惑了,她似乎已经忘了二人今早在医院起的短暂争执,也许那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也是,她在医院总会遇上那么多的大小纠纷。
颜洛君抿了下唇,手没放开,拽着傅瑞文的衣摆扯得她难受。傅瑞文伸手将她的手扒拉下来,摸到了甲片。
她短促地“啊”了一声,颜洛君反应慢半拍,试图辨认那一闪而过的神色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傅瑞文已经收拾好情绪了。
她不难过的吗?她不生气的吗?
——她没有情绪的吗?
颜洛君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像恶作剧试图引起大人注意却无人在意的小孩,尽管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没有人规定美甲是做给别人看的,她只是突然想做,喜欢,做给自己看,有钱花不完……很多理由,但绝对没有一条是为了和傅瑞文置气。
毕竟人家根本不在乎。
“你不知道?”颜洛君微微提高了声音。
傅瑞文沉默了片刻:“不论是什么,等会儿再聊行吗?”
和喝醉的人是聊不出什么结果的,她不喜欢酒,反正小时候饭桌敬酒也没有她的位置,这种糟粕没有强行荼毒她自然是极好的。那种味道令人反胃——但颜洛君身上只有一点浅淡的香水尾调。
太不合时宜了。
傅瑞文走神这么一瞬,颜洛君已经不再理会她究竟愿不愿意现在聊,直接问道:“你和同事介绍我们的关系,就说是室友?”
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很安静,半晌后颜洛君听见回答:“嗯,不然呢?”
第36章 “我们是情侣,这很难说出口吗?”
不然呢?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以至于颜洛君都思考了一会儿,是否傅瑞文才是真正无辜的那一个。
她并没有醉,至少思维还算清醒,硬要说酒精对她的影响,约莫只是让行动和言语永远比思绪快一步。
“为什么?”颜洛君只觉得荒谬,“我从来都直接告诉我的朋友、同事,我们是情侣,这很难说出口吗?”
室友让她想到什么?只会是本科宿舍,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几乎经常为了居住习惯的差异而头疼。却碍于情面还得客客气气,再者,也没到真的就得吵架的地步,这种问题也吵不出结果的。
她期盼傅瑞文的回答,但隐约又感到害怕,似乎她其实不愿意面对这个答案。称呼只是导火索,她知道。她和傅瑞文之间积累的矛盾又何止称呼这么一件小事?
但她从来都不是会放任情感爆发的人,以后大概也不会是。
没必要将她和傅瑞文的关系代入同舍友相处的模式,她们不会是室友,一直都不会。
“……不是,”傅瑞文微微蹙眉,颜洛君看不懂她的神色,好像只是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以为它并不重要,“晚点再聊,好吗?”
回避后只有无休止的回避,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美术馆在和艺术家扯皮时也喜欢这样聊。颜洛君与她较着劲,手上的动作没停,傅瑞文无意识拨着她的甲片。
她害怕一松手,傅瑞文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
患得患失的,她心说,其实也觉得自己没骨气。
“为什么?”她还是问,“你只是觉得我喝醉了,一会儿就会忘掉。但其实哪怕喝过蜂蜜柠檬水,我们仍旧需要讨论这个问题。”
她觉得自己反而冷静下来:“我需要知道答案。”
她盯着傅瑞文,察觉对方的目光与她只相交一瞬,很快移开了。向下的目光没有固定的落点,漫无目的地像理不清的思绪和质问。
“没有为什么,”傅瑞文彻底转过了身,颜洛君没再能抓住她的衣摆,被迫松开了手,“我为什么要告知同事我们的关系?”
“我和同事之间很熟吗?”
唇齿间咬着恼怒,傅瑞文以为自己脾气已经足够好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包容小艺术家所有古怪脾性——根本不是这样,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诚然不假,但有时候她拒绝去触碰那个答案,结局就会变成另一种走向。
“这根本不是熟不熟的问题,”颜洛君说,“我们是情侣,不是室友,这显而易见,没必要对任何人隐瞒。”
“有什么区别?”傅瑞文反问,“我说是室友,反而能够规避掉某些麻烦,不是吗?”
“什么麻烦?”颜洛君忽然没忍住冷笑,“七夕和情人节不用调班的麻烦?”
傅瑞文眼神动了下,颜洛君知道她赌对了,却没有半点得意,难过从内心更深处翻涌上来,好像海浪洗掉沙滩上精心设计的图画。
“你听谁说的?”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否认。颜洛君觉得自己彻底醒了,控制她的不是酒精而是铺天盖地的情绪。现在纠结她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个消息有意义吗?难不成还上演一出秋后算账的好戏?
颜洛君觉得自己这也是秋后算账,只不过她是被迫秋后,之前都蒙在鼓里。她之前一直安慰自己说护士就是很忙的,节假日空不出来很正常,尤其排班多多少少还带着些运气的原因。
现在看来就很好笑。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哪怕七夕、纪念日过了也会抽出双方都有空的时间来补过。其实傅瑞文就是不爱了——至少她是这样想的,她再从二人的相处中找不出一点相爱的证据。
“这种事就不要再将旁人扯进来了吧,”颜洛君生理性的头疼,摁了摁太阳穴,“我听谁说的也不重要,你不可能一直瞒着我的。”
是,所有被隐藏的事最终都会败露。傅瑞文觉得自己显然比颜洛君更有资格说自己懂得这一点。这就好比她当初拼命掩饰自己和颜洛君的关系,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颜洛君她懂什么?从小金枝玉叶地娇惯着养大,活在混乱的、自以为前卫的圈子里,闹出什么事都不为过。她觉得两个女生在一起很正常,不生孩子也很正常——真的正常吗?
傅瑞文不知道。
直到现在她依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因为“正常”这个形容词是相对而言的,与它相反的群体都被称之为异类,毫无疑问它们含有明显的褒贬。孩童被教导长成“正常”的大人,成人又被社会规训为“正常”的样子。它们是社会中的条条框框无疑,但大多数人不也选择归顺吗?
“所以呢,现在要这样,”傅瑞文说,“我去告诉所有人,我们其实不只是室友?”
很突兀很极端的做法,这也不是颜洛君想要的。她真正开始觉得很多事是无法挽回的,如果傅瑞文一直将话题扯向另一侧,如果她一直否认——颜洛君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后果就是颜洛君只能问:“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正视我们的关系呢?”
傅瑞文沉默半晌:“在你的社交圈里,两个女孩在一起,兴许很正常。”
根本用不到兴许二字,傅瑞文见过不少她的朋友,在听颜洛君介绍二人关系时从未有过类似于诧异、震惊的神情。顶多打趣颜洛君,说真长情呀,恋爱能谈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