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陛下,这人的贼骨头硬,还是教属下拖下去审问吧。”
  自她降生之日起,还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骂她。
  长案后的墙上就挂着一柄文松宝剑,锋锐到吹毛即断。元祯眸中闪过杀意,旋即迅速平复下来,她看李大郎凸着眼睛,嘴里呜呜叫着,觉得他已然癫狂了。
  若跟疯子计较,自己不也成了疯子?
  只要他吐出实情,元祯就决定将人远远发配到交州,算是放他一条生路:
  “这些事情你就算不说,朕也能查出来,但只要你肯说出来,朕可饶你不死。”
  李大郎躺在血泊里,痛得只想割肉剔骨,大嘴也被塞得满满,但也没妨碍他扯起嘴角回敬一个轻蔑的笑。
  好一个宁要美人不要性命的英雄。
  那时见李大郎对皇后勤勉,又兼有一身武艺,元祯才将他调去的后宫,没想到是自己瞎了眼,引了头不怀好意的中山狼放在身边。
  既然他一心求死,元祯自然要成全,她回身缩了缩手指,一语就夺走了李大郎的命:
  “还审问什么?拖下去打死。”
  元祯深吸了一口气,半是恼怒半是无奈的补了一句:“去告诉皇后,若还不安分些,明日弹劾她的奏疏能堆满明光殿!”
  漆黑的夜幕下,宫道留下一条深深的血迹,又被暗卫悄无声息的清洗干净,浓重的血腥布满墙角,连躲在瓦砾间的虫子都不敢放声鸣叫。
  暗卫将人拖到掖庭,杜三娘看着嘴里怒骂不断李大郎,眼睛冒出危险的光。
  蠢货一个,明明好好解释就没有什么事,偏偏要辱骂天子。
  差点受牵连的杜三娘踢了他一脚,决心要给李大郎点颜色瞧瞧,她亲自翻箱底找了把生锈的牛角钝刀,在李大郎胸膛上喷了一口冷酒,粗钝的刀刃生生扎入皮肉中。
  绑在老虎凳上的四肢绷紧,李大郎瞪大双眼嘶吼,又被布条堵了回去。
  杜三娘愈发兴奋起来,干脆利落的砍断心脏上方的血肉,捧起微微跳跃温热的心,在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前一晃悠,就扔给了地上等待的狼犬。
  随着李大郎的身亡,后宫驻扎的虎豹骑也悄无声息的换了一波,由丹阳长公主亲自统领,将椒房殿围得如铁桶一般。
  大朝会人多口杂,元祯次日召集了中书省秘书省里的几位重臣,在明光殿开御前小会。
  谢府的车马在承天门前停住,谢济先踩着马凳下车,见萧韶依旧带着族中乾元立于门前,头颅垂下,身板却挺直得如同拔地而起的青竹。
  她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胜利在握似的,回身将女儿扶了下来:“后宫的路你也熟悉,阿娘要赶去觐见,就不送你了。”
  谢济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天子后宫空虚,皇后一被禁足,殿里立马就空虚下来,就好比梳头的篦子终于断了一齿,她连忙见缝插针,将前不久才回府居住的七娘也带了来。
  路过逐渐铁青着脸的萧韶,谢济顿了顿,托熟识的内臣将女儿送到后宫,然后指着萧氏众人哈哈一笑,也不多说话,扬长而去。
  在御前,谢济照例秉持着收回并州铁骑兵权的态度,慷慨激昂了小半个时辰,凡有反对者,一一被她驳了回去。
  眼见几位偏向萧氏的臣子都无言可对,谢济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在元祯抬眼看过来时,又用手捂住嘴巴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
  “司隶校尉所言不假,只有收回并州铁骑的兵权,才能证明萧氏的忠心。”
  萧智容娶了寿春县主为妻,女儿又嫁给了楚王,本身又是广陵旧臣,有了这三层保险,她才免于跟左仆射一起站到宫外。
  前几日为了避嫌,她是徐庶进曹营——一样不发,这会却一反常态,站出来支持谢济的天方夜谭。
  萧智容紧随其后又从袖中抽出两份奏疏,让内臣转交到元祯案上:
  “罪臣萧韶得知陛下的忧心,主动提出请陛下派遣将领前去北岸,带着萧琼去劝说萧恪、卢猷之,她有十分保证,并州铁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陛下手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萧韶年近半百,日日顶着太阳在宫外站着,本以为诛九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料却等来了软禁在宫中女儿的密信。
  八娘让阿娘提议,教长姊萧琼亲去阐明利害,劝说萧恪,既能打消并州铁骑对朝廷的疑心,还抓准时机向陛下表明了忠心。
  在这关头,人可比白纸黑字的劝说信分量重,而且萧琼萧恪是亲姐妹,萧恪自然会更相信阿姊的话。
  只要萧恪交出兵权,顺利回到建邺,兰陵萧氏也就能顺理成章的脱罪,萧氏门人遍布天下,又将功补过,陛下不会再为难他们的。
  晒不死吓不破胆子的老狐狸!
  谢济先在心中唾骂萧韶,她见元祯果然认真读起奏疏,眉间的褶皱都抚平了,便知天子已经有所心动。
  兰陵萧氏就像盘旋在空中的苍蝇,谢济使出全身力气拍下去,只吓了人家一跳,半根毫毛都没掉。
  谢济将希望转而寄托在女儿身上,后宫不比前朝,萧氏没了兵权,又有萧岧这个污点,萧皇后中宫的位置迟早坐不下去!
  柳恒将军主动请缨:“陛下,臣愿单枪匹马去并州铁骑里走一遭!”
  萧氏给出了诚意,元祯不能视而不见,她思忖半响,还是将此重任交到了王三娘手中,又命刘芷去接管王三娘手下的京口卫。
  王三娘与萧子敬是同袍,有这一层关系在,她去并州铁骑营里安抚人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既然决定收揽并州铁骑,元祯自然也不能再教左仆射在外面晒太阳,否则这事传出去,萧恪就算没有反意,心里都得泛起嘀咕。
  她立马给萧韶官复原职,相应的,仆射府周旁的暗卫也增加了一倍,免得有人趁夜逃跑。
  回到后宫,手杖点在地砖上的声音都轻快不少,元祯浑身都透着股舒爽,钻进宫婢们打起的门帘里,她听到阵阵欢声笑语。
  “你爱医书我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连针线活都做的那么好,瞧瞧这几顶介帻做的,针脚多密呀。”
  “殿下过奖了,阿娘回府常说,‘陛下又在朝会上揉额角了,’妾想这转眼间就要入秋,陛下也该戴顶帻帽遮遮风,所以就连夜做了来。”
  “还是你心细,连尺寸也记得清楚,陛下传我进来调度后宫,我这做姑母的都没有想到……”
  明光殿的窗牗大开着,暖融融的落日在宽榻上留下金子般的暮光。
  元祯掂起手杖,静静的停在步障后,榻上的两人浑然不觉,正捧着小几上的介帻手帕香囊等物说悄悄话。
  寿春放下介帻,又拿起香囊来看,赞不绝口夸了阵,倏忽压低嗓音:“你与陛下也算青梅竹马……”
  对坐的女郎一惊,清冷的眉眼迅速蹿红,连连推拒:“殿下,这不行。”
  寿春话里带着亲热:“不要害羞,姑母是长辈——难道你也同外面的世家一样,是在嫌陛下?”
  女郎的声音略带紧张,忙表明:“妾不敢嫌弃,也从未有过嫌弃的心思。”
  元祯慢吞吞的绕了进去,看到长榻上姑母坐姿端庄,手却不住的捶着腰,压抑不住嘴角的笑:
  “姑母,这几日有劳你,七娘?”
  她故作惊讶,语气略微上扬:“你也在?司隶校尉的车马还在宫门等你呢。”
  坐在寿春对面的谢七娘容貌精致,疏淡的眸色敛在纤长眉睫下,神情像藏在冰雪里的月亮,脸颊却染着绯色的红晕。
  她身着庭芜绿的广袖罗衣,纤腰又系了条朱樱的丝带,色彩艳丽,比窗外天际的云霞还要绚烂。
  寿春怪元祯催人出宫,决定亲自凑成这一对鸳鸯:“让他们先走,我留七娘在宫里住几日。”
  第88章
  “七娘在朕心里,就如姐姐一般亲切,同姑母在宫中住上几日,朕心里也是极欢喜的。”
  寿春喜上眉梢,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能成,就向谢真一挑了挑眉,冷不丁却又听元祯略带遗憾道:
  “可是再亲的姐妹,长大后也要有乾坤之别,吴兴县主一旦在宫里住下,日后还怎么嫁人呢?”
  美人都含羞待放的坐到了眼皮子底下,从谢家贵女到皇妃就差元祯的点头,她还在那论姐姐妹妹,真是个榆木脑袋!
  寿春摸不清元祯到底在装傻还是真的害羞,左右七娘有情有意,她只管挑破这层窗户纸,乐呵呵道:
  “七娘顶顶好的女郎,花落他家岂不可惜?陛下也别害羞,趁着姑母还不老,给你们把事情操办了。”
  内殿坐北朝南处设有御座,元祯笑意渐淡,扭身坐过去,只摸着腰间悬着的饰物不说话,模样极为抵触。
  寿春眼尖,看到她藻井结的宫绦搭在腿上,那颜色有几分黯淡,想是皇后禁足,宫里乱成一团,宫婢们也就忘了换。
  她挑了枚暗云纹白罗香囊,塞到谢真一手里,向元祯那里点点头:“陛下鞓带的宫绦都旧了,姑母上了年纪,手也不灵巧,就让七娘代姑母给陛下换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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