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刚打发走丹阳,苟柔又过来禀告:“陛下,吴兴县主求见。”
“七娘?”
登基后为了避嫌,两人就都刻意躲着对方,除了些许几次宫宴,遥遥相望过一眼,就没有再见过。
元祯想她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便搁下朱笔,整了整衣冠,沉声道:“请她进来。”
随着一声门响,细碎的莲步自门口传来,元祯抬头,见她云鬓轻笼蝉意,蛾眉淡拂春山,容貌丰神光艳,离开了谢氏,似是过得还不错,笑道:
“许久不见县主,朕听闻你在朱雀大街开了座酒肆,颇为照顾朕酒坊的生意,今日是想要来做桩大买卖?”
冰雪般的眉眼笑了笑,谢真一在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停下,吩咐苟柔掩上门:
“买卖日日都能做,妾今日进宫是想向皇后请安,不料扑了个空,所以才来陛下这里碰碰运气。”
平常命妇入宫请安,玳婢也是能推则推,尽量不与明月婢照面,今日怎么倒来了兴致?
元祯咽下疑惑,笑道:“那可不凑巧,楚王大婚,娶得是萧国相的小女郎,萧氏的人都从会稽赶了过来,趁着这个机会,皇后微服去与亲眷们叙旧了。”
若不是并州铁骑与京口卫已渡江,正与羌人的精锐厮杀,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到她案头,实在脱不开身,元祯也不会错过楚王成亲的热闹,必然要一起出宫的。
谢真一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妾刚从楚王府离开,并没有见到皇后娘娘的身影呀。”
元祯凝住笑容,不可思议的望着谢真一,旋即眉梢攒起怒火,拄杖走到她面前,怒目如电道:
“你是在昏礼上没有见到皇后,又打探到她不在宫中,所以才赶来见朕的吧?请安,不过是你的托词!”
心思被元祯戳穿,谢真一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坦诚承认:“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妾近来看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所以才想着避开皇后,来跟陛下说说。”
元祯一句也不想听,指着宫门:“你若想说皇后不守妇道,与他人私相授受的话,就请离开吧!”
“那罗延!”
谢真一真的生气了,萧八娘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连铁一般的事实都可以不看不听不想,还把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她扯住元祯的衣襟:“好,就算你包庇皇后,那么萧氏呢,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作乱?”
元祯眉头攒成小山,下意识想起前线的兵马:“并州铁骑反水了?”
“萧氏在朝中一手遮天,门人姻亲无数,难道他们只控制了一支并州铁骑?”
谢真一见她冷静下来,怨气也消散了些许,讲出这几日她在酒肆中的见闻:
“这几日总有益州口音的乾元到酒肆用饭,一个个人高马大,像是行伍出身。他们仗着建邺人听不懂益州话,竟明目张胆的说什么刺史筹备了十万兵马,只等时机一到,就里应外合——你若有心,自己去查,免得到头来说我的不是!”
益州口音?
元祯瞳孔震颤,明月婢的阿舅不就掌控着益州、荆州之地吗!
蜀地天高皇帝远,萧岧只称臣不纳贡,与朝廷联系极其松散,手中还有先帝的幼子蜀王,倘若打出这张大旗,再与并州铁骑合兵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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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氏的事办得隐蔽,上官卫率顺着益州那条线查过去,三两天内只知道人是萧岧的人,至于到底想要做什么,与并州铁骑有没有干系,则是半点内情也摸不到。
元祯密信司马将军,教她变攻为守,尤其要提防并肩作战的并州铁骑,免得他们背后插刀,至于原因,则不许多问。
还有江州,它紧邻荆州,是抵御萧岧的第一道防线。
阿舅已经来建邺述职了,玄甲军在阿姊手中,元祯不放心,她找了个理由教阿舅回去备战,人还没走几日,西边的消息就如夏日惊雷一般,突然爆出来。
成都郡侯兼益州、荆州刺史萧岧造反了!
他果真拥立年幼的蜀王为帝,打起先帝亲子的名号,纠集十五万铁骑,如同长江流水,滚滚自西而下。
短短数日间攻克江州两郡,打得郑銮措手不及,急着调兵遣将的同时,又向朝廷求援。
元祯暴跳如雷,玳婢说的都是真的,萧岧有造反的心思,萧氏未必不会不知道,结果还是将消息瞒得严严实实。
真以为朕不敢对你们下手了么!
好在阿舅已经在回江州的路上了,元祯又让刘芷带着虎豹骑右军,开拔到豫州——拦住渡江的退路,免得并州铁骑回咬一口。
但若并州铁骑勾结羌人,单凭右军那点人,也不一定能抵抗住。
江州、豫州两线作战,是兵家大忌,元祯不是不懂,怎奈何手下的兵马就那么多,若是可以,她都想亲自披挂上阵。
弹劾萧氏的奏章如雪花般飞上案头,每批一封,元祯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翻到封废后议罪的奏章,她无名火起,将书案上的笔墨稀里哗啦全扫了下去。
苟柔闻声赶来,见元祯捏着额角,表情痛苦的瘫在龙椅里,知道她是头疾又发作了,连忙着人去叫孟医佐。
“陛下,皇后娘娘命人送来了请罪疏。”
元祯疲惫的摇了摇手,连眼睛都没有睁,萧夷光能言善辩,无论在疏里想狡辩还是告哀乞怜,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
“教上官卫率带人,将椒房殿看管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出入,违者就地正法!”
苟柔染上抹忧色:“喏。”
“还有,前段日子皇后出宫频繁,去打探是谁给她递的宫外消息。”
苟柔领命而去,刚跨过门槛又被元祯叫了回去,只见短短几息间,她的眼睛已泛起血红,面色发青,显然气血已经升腾到脑袋里:
“告诉上官卫率,手段不要优柔寡断,拿下皇后身边的女史商音、英娘,发到掖庭严刑拷问!”
第86章
不仅萧夷光连上请罪疏,萧氏众人也将姿态摆到了尘埃里。
亲弟谋反,萧韶羞愤欲死,她一日遣使三回,往益州送信劝诫,想要先将人稳住,起码不能在这关头将雷引爆。
没想到萧岧仗着在益州经营数年,反倒专门派人到建邺,说要悄悄将她与八娘等人带走,再教并州铁骑一同反了大周。
若她不答应,萧岧自己在益州起事,定会连累建邺城内的兰陵萧氏,到时天子轻而易举的就能将他们抓住处置。
若萧韶答应了……她怎么可能会答应!陛下又不是木偶,只要八娘不见一日,定然会立马派人追寻,她们的阴谋就会暴露!
况且八娘在使者又找上左仆射府时,就要回宫禀告陛下,是萧韶将她劝了下来,若朝廷知道此事,尤其是谢氏,一定忍不住跳出来与益州撕破脸,到时萧岧怒而发兵,可就全糟了。
没想到就在她们安抚萧岧,预备调兵回防的时候,谢氏不知从哪听来了风声,将此事先跟陛下挑了出来。
萧岧闻说事情暴露,先一步起兵,打乱了萧韶的所有计划,还连累了八娘,也得了个知情不举的罪名,软禁在椒房殿……
谋反大罪,按小了说也该株连九族,萧韶在府中忐忑几日,天子却没有发兵捉拿的迹象,她明白过来,天子是忌惮在外征战的并州铁骑。
生为周人,死为周鬼,萧韶对大周忠心耿耿,自然也不会让这等事教天子为难,于是主动修书一封,寄给前线的萧恪,教她为国尽忠,千万不可因阿舅的事与朝廷起了间隙。
然后卸下公府里的事务,萧韶天不亮就带着萧氏乾元站到承天宫门口,请天子赐罪,一直立到午时才蹒跚归府,第二日照旧如此。
承天门是同僚上朝下朝的必经之路,人一多,难免有向他们指指点点的,政敌路过时,也会说些阴阳怪气的酸话。
萧氏小辈借了皇后与长辈的光,平日被人鞍前马后的奉承着,哪里受得了这份奚落,可不受苦就要掉脑袋,他们只好缩在长辈的背后,尽力垂下脸。
元祯听人转述萧韶的所作所为,抑郁的心思才稍稍展开些,不料下一刻朝堂上就起了争执,两拨人马不顾身份,吵得脸红脖子粗。
谢济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先是连上三封奏章,要求天子废后、楚王废妃,又在朝会上暗搓搓要求萧丞相免冠,跟左仆射站到宫外去。
虽都姓萧,萧智容与萧韶早就出了五服,血脉早就稀得不能再稀,若论亲戚关系,她的妻子还是元祯的姑母呢,难道要元祯连亲姑母也一块处置了?
谢氏门人振振有词:“萧岧谋反,萧氏知情不报,合该以谋逆罪论处。”
不等旁人说话,张十一郎先反唇相讥:“若要谋反,左仆射早就跑了,还用得着等到今日?”
元祯颇有些惊讶,许是怕旁人眼红,张十一郎向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朝会上除了有关朝廷买卖事宜,他是不会开口建言的,今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