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近来陛下对各地军马多有调动,远远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萧夷光见他顽固不化,清冷的嗓音里透着隐隐不悦,她警告道:“阿舅若是执意而行,定然讨不到好果子吃。”
  汉子咧开嘴,将此行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枕边人,难道您也不知道大周的布防图放在哪里?”
  萧夷光在袖底蜷起手指,不论是玉玺,虎符还是布防图,都放在宣室殿的暗阁里,自从京口郡软禁后,元祯便对她不设防,甚至现在她身上就带有打开暗阁的钥匙。
  但无论如何,阿舅已有司马昭之心,她是绝不可能教布防图外泄的。
  “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我从哪里知道?”
  萧夷光将自己伪装成久处深宫的坤泽,一问三不知,遮掩道:“我身边到处都有陛下的眼线,就是今日出宫,也是借着阿嫂产女的名头出来的。”
  阿舅占据荆州、益州,称霸西南,阿娘也在朝中位列三公,还掌握着并州铁骑这一支精兵。一旦阿舅起事,放在外人眼里,他们萧氏就是打着里应外合的主意!
  倘若教元祯得知……明明是六月酷暑,萧夷光却仿若跌进了寒冬的冰河里,四肢漂浮着,头脑也有点儿昏,完全失了力气。
  只要阿舅执意谋反,密室里的阴谋,就迟早会暴露出来,到时她就算长了一百张嘴,解释自己已经诚心悔过,要与阿舅割席,元祯也不会相信。
  命运真是不可捉摸,谁能料到,那时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万全之策,如今竟成了悬在脖颈上的一把刀。
  “皇后娘娘可要思忖好了,一旦刺史大人起兵,您与左仆射不肯带并州铁骑响应的话,就会立马被陛下的人捉住,兰陵萧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萧夷光的喉咙动了动,里面像吞进了把浸透了黄连汁水的蛾眉刺,前所未有的苦涩与痛苦一块袭来,几乎要将她这个内心素来强大的人击倒。
  “我都明白了,你们先回去等候,不要轻举妄动,若有消息,我教底下人的来传信。”
  两名汉子互相望了望,心里闪过不屑,萧八娘再如何聪慧,也不过是个坤泽罢了,每每提到陛下,她眸中的哀痛便多几分,显然是落入了情网无法自拔。
  这样儿女情长是做不成大事的,说不准还能拖了他们的后腿。
  眼看左右无人,眼冒凶光的汉子威胁:“这件事关乎萧氏全族的身家性命,皇后娘娘若敢将消息透露出去,就莫怪我们对陛下和左仆射下手了!”
  ————
  日落西山。
  萧夷光踏着绯红的暮光回到椒房殿,在侧殿换过衣裳,走过廊心墙,偶然瞥见西边火红的天际,不由驻足远望。
  金黄的圆日藏于薄纱般的云层下,悄无声息的西沉,带走白日烈火烹油般的余热,就如同鲜花着锦的萧氏,眼前看着风光无限,谁知道这面子下隐藏着的危险,比将要来到的黑夜还要令人头皮发麻呢?
  阿舅那里……
  萧夷光沉吟,就算阿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她也必然是要无条件的站在元祯身后的,当务之急,是先叫停北伐,调集兵马防守西南。
  可该如何同元祯坦白这一切呢?
  她还会继续信任自己,相信兰陵萧氏吗?
  ……
  一只手重重的拍在她的肩头,似是强迫般,粗鲁的抓起萧夷光肩膀的衣料,又将她拽进怀里。
  “放肆!”
  谁人敢这么大胆?
  萧夷光惊怒交集,刚想唤虎豹骑将人拿下,转眼却瞧见元祯的笑脸,正眸色柔和的看着她,身子便软了下来。
  “陛下这是大好了?”
  “嗯呐,吃过孟医佐的丸药,感觉头脑清醒不少,下午还看了几分奏章。”
  元祯占有欲颇强,旋即又疑惑:“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第83章
  十一日前,阿嫂王遗姜顺利诞下她的长女,今日大办宴席,萧夷光闻听消息,便向元祯求了恩典,出宫观礼去了。
  萧琼是去年才升的秘书监,从会稽正式搬到了建邺城居住,按理说小辈降生,又不是左仆射做寿,萧夷光本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出宫。
  只是清晨那两名汉子托了人,竟曲曲折折的将萧岧谋反的消息送到她眼前,萧夷光听完商音的通禀,指尖直接按碎了银盒里的胭脂。
  若她素来没有个主意的,听完这等诛九族的谋反大罪,恐怕头皮就立马就麻了半边,或是跪到元祯床前请罪,或是干脆卷了布防图携母姊出逃,投奔益州。
  萧夷光只慌乱了片刻,便洗干净胭脂,稳住心神去侍奉元祯用早食。
  等到寻了由头出宫,萧夷光眸色逐渐镇定起来,她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了阵脚。
  首先阿舅那里只能安抚,萧恪和卢猷之已经率军渡江,与羌人黏住,总要想法子调些兵马回防,才好跟他撕破脸。
  其次楚王和萧丞相小女的联姻不能中断,萧丞相对元祯忠心耿耿,又与兰陵萧氏本家的血脉疏远,她不能让阿舅的事连累到她。
  于是瞒着元祯,萧夷光亲自去劝说元徽,料到元徽不会同意,所以她又暗中布置下兵马,将人直接抓回楚王府软禁,只等大婚日送进洞房。
  做好这一切,收敛起对元徽的愧疚,她才重打精神,面见阿舅的使者。
  “外甥女的名字可起好了?”
  元祯饶有兴致的问,若不是生了这场病,她还真想白龙鱼服,一块去凑凑热闹。
  “起好了,是阿娘给起的,单字弼,萧弼,是个坤泽。”
  “坤泽好哇。”虽然出身皇家,元祯却没有非生乾元不可的迂腐,她摆开萧夷光来搀扶的手,坚持自己用拐杖慢慢挪回殿中:
  “稚婢终于有玩伴了,唔,改日将她接进宫来住几日,免得秘书监她们忙着照顾萧弼,疏忽了她的感受。”
  越走步子越慢,元祯的汗从额角沁出,流经眼角滴到石砖上,终于挪到了特制的胡床边,当即丢下两只拐杖,一屁股坐了上去。
  膝盖、脚踝就像生了锈的锁芯,十几年的旧疾,哪能治个一两年就健步如飞?
  元祯没有气馁,先前连感觉都没有,如今都能绕椒房殿一圈,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就可以骑马了。
  胡床上头有条横梁,梁上挂着两条麻绳编的环,怕绳子粗糙,明月婢还特意让人在外裹了圈丝帛。
  她上抓着绳环,用力抬起腰腹,做了十个起坐,由于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薄衫,松松垮垮的袖口就顺势滑落到肩膀,露出小臂上线条分明的肌肉。
  晶莹的汗珠挂在发梢,顺着元祯白皙俊美的侧脸滑下,落入半敞的交领下,打湿了锁骨若隐若现的弧形。
  目光从锁骨挪向流畅优美的肌肉,萧夷光想起昨夜春宵,病中的元祯撕碎了那件纱裙,就用这双结实有力的胳臂将她……她眸色暗了暗,感觉嘴里有些发干。
  见元祯撒手绳环,累出满头大汗,却还要扶着高足隐几练习行走,萧夷光端了碗紫苏膏给她:“陛下要劳逸结合,用点补汤吧。”
  元祯正口渴,吃了一大口,抬头见她抿嘴笑,便问:“你笑什么?”
  “妾……只是在想陛下对稚婢那么贴心,若是今后当上阿娘,孩子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宝宝。”
  “那可不。”元祯坐回胡床,得意的看着自己貌美如花的皇后:“我还给她找了这么漂亮聪慧的阿母,她以后照镜子的时候,就偷着乐去吧。”
  听到她这样夸,萧夷光从宫婢手中取过一只银匙,不声响的就着元祯的碗舀了勺紫苏膏,慢慢品着味道。
  眉头舒展,萧夷光忍笑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元祯见她高深莫测,忙道:“怎么回事?”
  “怪不得陛下方才嘴那么甜,原来是紫苏膏里头加了蜂蜜。”
  “咳,我说的都是实话。”元祯脸红了,越发坦诚:“再说了,我还以为你吃到苍蝇了呢。”
  萧夷光按着她的肩膀,腰都弯了下来,正想尝尝这抹了蜜的小嘴,听元祯这么说,不禁怒道:“……不解风情!”
  今天的元祯似乎要将不解风情贯彻到底,她收回暂放在明月婢手中的玉玺,批复了几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件,甚至还见了三两个大臣,好好完善了前线的部署。
  明月婢也就北伐的调兵遣将说了些什么,好似是劝她不要急功冒进,需留兵后守,她心觉不然,但也好言好语的敷衍过去。
  元祯乐于当一位善于纳谏的明君,在军国大事上也不是不容明月婢进言,但至于用不用,就是另一码事了。
  回到椒房殿,元祯洗浴过身子,又连喝了三杯蜜水,这才心满意足的躺进床榻:“今夜见了左仆射,朕安慰了她许久。”
  那两个使者又去找阿娘了?
  萧夷光尚站在罗帐外,手中端着的烛台都差点落在地上,她还没想好如何跟元祯坦白此事,语调竭力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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