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尴尬之余,听闻七娘还在关心自己,元祯也不免想起从前的情谊,又是感动,又是苦涩。
心里茫茫然,好似缺了一角,连清香的茶水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那日论功行赏,司隶校尉谢济屡次在众人面前夸赞七娘的功劳,希望能将女儿送进后宫:
“陛下春秋鼎盛,中宫却无所出,不如广开采选,及早诞下后嗣,也好抚慰先帝在天之灵。”
江南诸族串通一气,也纷纷跟着进言。
左仆射为大局着想,虽没有开口制止,但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脸色极其难看。
元祯相信,但凡她表现出一丁点纳妃之意,左仆射肯定连眼睛都不眨,毫不犹豫的就将明月婢抢回家。
最后还是七娘出面,化解了这尴尬的时局,她主动说自己暂无嫁人的意愿,又向元祯求了一座宅子做封赏,从谢府搬了出去。
元祯感激她,又觉得对她有愧,于是按着对功臣的封赏标准,也封七娘为县主,准她出入尚药局,钻研医术。
萧夷光也吃了口茶,品了品七娘的手艺,嗔了元祯一眼:“陛下若想效法高祖,就先学一学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高祖戎马沙场十几载,称帝后也不设后宫,身边唯有武德皇后一人作伴。
两人孕育了三个孩子,恩爱到白头,至今坊间的话本还流传着她们的佳话。
元祯从小听高祖和武德皇后的故事长大,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深意,心情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不留神就做了负心人,连茶都不肯喝了。
楚王再怎么痴缠,只要元祯不允许,她就进不了皇宫半步。
可谢七娘不同,她出身谢氏高门,莫说尚药局,就是寻常宫宴也有资格参加,若特意下旨不让她来,倒显得皇后刻薄善妒。
好在明月婢虽幽怨,但不喜翻前账,提点过也就过去了,到了晚间,态度依旧温柔细致,为元祯修剪烛花,还催着早些安置:
“妾早一日怀孕,陛下在前朝的压力也就能轻许多,不是吗?”
滚进床榻,衣衫落到床角,元祯搂着她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材,有心想弥补,却发现明月婢也格外热情,甚至在结契后,反客为主的欺压到她的身子上。
第80章
咸康二年。
朱雀大街,旗幡如云,市肆罗列。
较之中原的兵荒马乱,在元祯的励精图治下,江南少起兵戈,百姓能安居乐业,东西市的贸易也日益红火。
不仅中原的商贾弃长安奔建邺,就连身毒、琉球、东瀛等国的商队,也顺着江南四通八达的河流,来到建邺做生意。
他们租赁屋舍,出售异国货物,带来的香料、鱼珠、昆仑奴很快就卖给了世家豪族,赚得盆满钵满。
一个姓张的官吏主动找上这些异国商贾,经过讨价还价,商贾们决定买下他帛肆里的丝绸,运回本国进行售卖。
在酒肆中,双方签订了契约,这笔买卖帛肆虽说让了商贾们一分利,但他们一口气买了十艘船的丝帛,张十一郎细细算了算,比帛肆三个月的收益还多。
他心里高兴,借着酒意,当即买了他们两名最强壮的昆仑奴,表示要送给宫中的贵人取乐。
二楼上,纨绔子弟们酒宴正酣,一郎君满面酒红,摇摆不稳地推开隔窗,教清风吹散面上的酒意。
他向下一瞥,正好看到张十一郎与高鼻深目的商贾走出酒肆,满面笑容的告辞。
“这不是张郎中吗!”
过去一年丝坊、酒坊相继开业,张十一郎使出浑身的本事,为国库狠狠赚了笔银子,又趁着职务之便,不时给宫中进献奇珍异宝,已经从员外郎升做了郎中。
在一起南逃的世家子中,除了陈大娘和顾七娘外,他算是最得圣宠的一个。
自视清高的纨绔们自诩出身高门,看不惯他这副劳碌阿谀相,有人挤过来看,从鼻子里哼了声:“昆仑奴?张十一郎这是又得了好东西,想要贡给中宫了,哼!”
长了个酒槽鼻子的郎君给自己斟着酒,幸灾乐祸道:“陛下身子不适,不是已经罢朝半个月了吗?他刚从京口郡回来,不知道建邺城里的事,这遭怕是要扑空了。”
“不会吧。”穿红衣的郎君眉间还带着稚气,他连忙道:“昨日我听我阿耶说,积下的奏章批复下来了,看这样子,陛下是有了好转。”
酒槽鼻子郎君不屑道:“你阿耶见过几份奏章?我阿叔在御史台,他说陛下身子孱弱,从前批红的笔迹虚弱无力,近来的批复虽是一模一样的字迹,却有了筋骨。”
窗边的人惊骇:“你是说,是有人代陛下批红?”
众人的眼光都瞄过来,酒糟鼻子越发得意,他伸了个腰,含含糊糊道:“这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说,不过,皇后的阿母魏夫人,可是有名的书中圣手,想必是有些家传渊源的——”
“既然陛下处理不了政务,张十一郎入宫也是去见皇后的?”
“何止一个张十一郎,虎贲中郎将李大郎,中书侍郎顾七娘,还有……”
酒槽鼻子吸了口酒,故意吊起他们的胃口,等众人一再催促,直到不耐烦的时候,他才神秘道:“之前被赶回豫章的楚王,你都知道吧?她被召回建邺了!”
“知道,知道,快说!”
众人在朝中都有人脉,听说过一些宫闱秘史,据说楚王爱慕皇后,日日进宫与她探讨丝竹,陛下不悦,去岁就将她赶了回去。
新帝登基后,常携皇后临幸宫宴,他们这群纨绔借着父辈恩宠,有幸见过皇后的绝美姿容,真真是倾国倾城,风流尔雅。
回到家里,这群乾元的半边身子都还酥着,也懂了什么叫做一见知君即断肠,所以对于楚王被赶回封地的事,他们个个拍手叫好。
“陛下与皇后成婚两年,至今膝下无所出,怕出意外,宗庙不保,就想要立楚王为皇太姊,可是啊,皇后她不同意。”
酒槽鼻子道:“你们想,若是楚王即位,萧氏哪还有如今的风光?所以皇后想了一个妙招,开始与宫外的乾元来往密切。”
有人长嘶一声,不可思议道:“她想要偷天换日,借人生子?!”
众人不禁想,陛下不喜楚王,那楚王会不会也是皇后的入幕之宾呢?
倚着窗边的人笑道:“若是生出个黑炭,那可有好戏看了。”
这是在暗讽张十一郎买昆仑奴的事,若是皇后来者不拒的话,保不准真能生个小昆仑奴。
众人面上浮现了然的神情,一块笑了起来。
没笑多久,阁子的门被顶撞开,“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私下污蔑皇后!”
许多虎豹骑涌了进来,负责维护建邺治安的羽林中郎将曹楚站在门口,她面色铁青,让兵卒将人全部拿下,要以大不敬罪名论处。
酒肆里卖酒的胡姬见了,忙上楼通禀:“县主,曹将军来酒肆捉人了。”
这家酒肆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脱离谢氏的吴兴县主谢真一,她房中的窗子大开着,正下头就是那群纨绔的阁子,能将他们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谢真一剪着玉瓶里的花枝,落下的残枝剩叶铺满长案,她云淡风轻道:“无妨,是我命人报的官。”
胡姬不解:“可他们的酒钱还没有付。”
“酒钱与陛下的声誉相比,孰轻孰重?”
放下剪子,谢真一嗓音严肃:“一人传虚、万人传实。若是今后再有人在酒肆里传播谣言,诋毁陛下与皇后,不必给我顾忌酒钱,立即报官。”
“喏。”
胡姬刚想退出,又见谢七娘拿出帕子擦净手,“肆中酒不多了,陪我去一趟周记酒坊,再买几车那里的桑葚酒。”
“喏。”
周记酒坊只卖坛酒,并不散卖,往来的客人除了他们开酒肆的,就是建邺城内的世家大族。
县主偏爱去这家酒坊,胡姬曾听县主府的家令说,周记酒坊与朱雀街的周记帛肆是一家,它们的主人大有来头,不过到底是什么来头,家令就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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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宫婢们打起珠帘,厚重的药涩就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将迎面走来的萧夷光罩得严严实实。
不论闻过多少次,商音和英娘都难以接受里面又闷又燥的药气,她们不约而同的停止用鼻腔呼吸,踏进门的步伐也略有停滞。
萧夷光玉莲步稳,路过一座鎏金铜镜架前,甚至还站住了脚步,端详着容貌,扶了扶发髻上素色的玉簪。
铜镜边摆着几抬高足隐几,以及桃木芯的四足手杖,都是匠人按元祯身高专门制成的。
在生病前,她就已经能自己扶着隐几,从殿内慢慢挪动到殿外,眼看隐几可以逐渐过渡成拐杖了,又生了这一场如山倒的大病。
真是天不遂人愿。
整理好妆容,萧夷光碎步拐进步障,第一眼便看到苟柔俯着身子,用丝帕蘸水,正轻轻擦拭着元祯脸边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