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过了一盏茶时候,萧夷光才珊珊而来,在铜盆中洗净手,裙摆却也沾上了线香悠然的香气,将斋饭的清香都驱散不少。
  元祯夹了一箸藕饼给她,即便知道她刚从观音像前回来,却仍下意识的问了嘴:
  “方才去哪了?这么晚才过来——”
  银箸停在半空,元祯抬头撞见明月婢似笑非笑的眸子,一副我不信你不知道的神情,她心里懊恼:这可怕的习惯!
  第77章
  萧夷光嗔而不语,盛了碗枸杞银耳汤,又舀了勺韭菜炒菌,全都放到元祯跟前,简单的几个动作,里头的意味不言而喻。
  羞红可耻的爬上耳根,元祯低下头,一箸接着一箸,将食物全都塞进嘴里,原本清香可口的斋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哇呜。”
  小手攥着特制的木勺子,稚婢对着冒尖的蟠桃饭美美的吃了一大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香甜多汁的山桃肉杂在碧粳米中,每一粒米饭都充满着桃香。
  吃到这等好东西,稚婢自然忘不了最疼爱她的八娘,贴心地挖了一大勺,她抬高高手,非要萧夷光张口吃下。
  萧夷光愉悦的咽下,摸着她扎着双丫鬓的小脑袋,夸道:“好宝宝。”
  由于稚婢坐在两人中间,向上抬着头,自然能看到元祯味同嚼蜡的模样。
  她一碗水端平,也大方的挑了许多桃肉,用自己的勺子聚拢,一块盛到元祯唇边,热情的劝道:“姨姨,你也吃。”
  小孩子用过的勺子,萧夷光怕元祯嫌不洁净,于是主动搁过去碗青精饭,道:“稚婢乖,姨姨吃这一碗就好了。”
  青精饭,也叫乌米饭,是糯米用南烛树枝浸泡后煮成,虽然有滋补气血,强身健体的功效,但颜色乌青难看,落在小孩子眼里,舌根就跟着泛起苦涩。
  稚婢坚持道:“那个不好吃,这个好吃,姨姨吃稚婢的。”
  元祯宠溺的笑了笑,将勺中蟠桃饭扣到青精饭里,两种米拔到一块,毫无芥蒂的吃了一口,感慨道:
  “看见稚婢小小的一团,懂事又贴心,我的心比吃了蟠桃饭还甜。你我若是日后生的女儿能如稚婢般乖巧就好了,哪怕只有一个。”
  可是现在别说一个乖宝宝,连半个混世魔王都不见踪影。
  元祯长叹一口气,咕哝了句:“也不知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能来,可教我好等。”
  萧夷光挑了块笋尖放到稚婢碗里,话里含笑,悠悠道:
  “何时能来?孟医佐要陛下每日撑拐在殿里走五个来回,你今日走了几回?怕是两回都没有,陛下不肯卖力,身子就好不了,若妾是那孩子,也不想要个惫懒的当阿娘。”
  “我哪里懒?分明是孟医佐强人所难!”
  元祯不服气,用银箸捡着米粒,每捡出一粒放在食案上,就给她数着孟医佐的一桩罪过:
  “朕批了一日的奏章,手都累得直打颤,她倒好,搬了个挂着吊环的架子过来,非要朕拉着环做二十下起坐。若朕有那力气,就一口气批完奏章了,干嘛还要休憩?”
  “还有前夜,阿柔连安神香都点好了,朕在床上等你沐浴更衣,她带了群宫婢叽叽喳喳跑进来,按着朕的腰就用竹片一阵刮,痛得朕像是剥了层皮!连翻身都不敢翻。”
  “之前一次,尤其可恶……”
  稚婢已经吃下了半碗饭,捂着小肚子打了个嗝,被商音抱出去看花。
  元祯也没了小半碗饭,但都堆在了食案上,她愤愤控诉着:“本来前朝事务就多,又添个她来捣乱,朕有时真想将她发配到交州!”
  萧夷光瞥了她一眼,让人抹净食案,重新端碗饭过来:“你敢将她发配出去,头不想要了?快吃饭!就是稚婢也没你能闹腾。”
  登基后,广陵王留下的政务如山,元祯的身子本就弱,看久了奏章,头疼就愈演愈烈,并且由右额蔓延到颧骨,如同绷紧的带子绞着脑袋。
  每到这时,只能快传孟医佐,让她两针扎下去,头上的痛苦能轻一大半。
  “嘿嘿,说着玩呢,明儿我就升她做直长,让她一辈子留在尚药局。”
  吃饱了饭,听着绿杨柳里的蝉鸣,暖阳暖烘烘的透过窗棂,元祯打了个哈欠,困意自心底生出,就让人铺开从宫中带出来的卧具。
  商音等忙展开竹席,靠墙并排摆好两只玉枕,轻手轻脚的放下门帘退去,又揉了面团,着人去粘树上的鸣蝉。
  元祯宽了外袍,又撸下腕上的念珠,躺倒在清凉的竹席上,清风自窗口吹进来,好似置身在竹香阵阵的竹林。
  不大一会,伏在身侧的手就如竹林中的竹节虫,在席子上扭了扭,不老实的蹭上枕边人的腿。
  “啪!”
  清脆一声巴掌,元祯委委屈屈的缩回手,谴责道:“明月婢的身子也太金贵了,让我放一下都不许。”
  瞧瞧,登基后这人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都学会先发制人了。
  萧夷光阖着双目,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元祯的胡搅蛮缠。
  元祯摸摸鼻子,枯躺着也没意思,心里就极想再去摸一下,最好能搂着美人睡。
  但是她又怕手上挨巴掌,思来想去,元祯静悄悄贴上明月婢的后脊背,在她耳后道:
  “明月婢怪我不肯卖力,难道是对昨晚不满意?”
  她兴致勃勃道:“昨儿我让杜三娘出去买了几本好册子,不如回宫就试试?”
  佛门清静之所,动手动脚就算了,还说出这等污言秽语,嘴里简直就没个遮拦。
  若是在宫中,怎么样都行,但在神佛旁边,还是有些忌讳为好。
  耐心一点点磨光,萧夷光回身推了把她的肩膀,又将玉枕远远的挪到一边:“陛下若再不分场合说个没完,就把那册子跟旁人用吧!”
  这句话起了效用,元祯不再幻想夜晚的美梦,而是紧张道:“好好,我不说了,睡觉,睡觉!”
  身后人果然没了动静,不大一会,呼吸声也逐渐平稳。
  萧夷光手攀着枕头,蹙起远山眉,在心底叹了口气。
  许是没了广陵王的控制,外朝也无只手遮天的朝臣,元祯近来行事,颇为乖张,像是本性里藏着的欲望汹涌的猛兽,在慢慢苏醒。
  倒也不是重欲好色,就是行为言语难免放恣了些,若她再懒于国事,可真就有了几分昏君的迹象。
  前几日益州刺史萧岧进贡了一百位舞伎,他们经过特意的训练,都会跳一种彻夜不休的舞蹈,名唤凉州大舞。
  伴着琵琶起舞,舞伎们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观看者置身其中,犹如醉心在绝美的画卷,甚至能忘掉呼吸。
  元祯一看就着了迷,宁肯一夜不眠,也要看完舞伎们的献舞。观赏完舞蹈,就又马不停蹄的去上朝,等到下朝,人已恹恹得没了精神,过了好多日才缓过来。
  即便如此,她仍乐此不疲,计划着哪日再教舞伎们跳一遍。
  如此好玩的纨绔作风,简直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萧夷光常劝她关心国事,远离歌儿舞女,却没有效果,别看这人小事上对你百依百顺,一旦触及认定的事,九头牛也甭想使她回心转意!
  她早就摸透了元祯的习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左右没出什么岔子,萧夷光也就只能随她了。
  只盼不要耽搁了北伐就好。
  ……
  一觉醒来,元祯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骨头缝咯吱咯吱响,她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
  不用操心空虚的国库,不用担忧临江而望的羌人,甚至连梦都不用做,只需要大睡特睡。
  她坐起身,由宫婢们服侍,擦干了脸,重新系上革带,才发觉里榻没了人:“皇后去哪了?”
  话音刚落,商音打起帘子,萧夷光微微低头,款款而入:“陛下,楚王殿下来了。”
  高祖的子孙千千万万,论起来。元祯与楚王元徽的关系早就出了五服。
  可因为有羌人乱华,绞杀宗室,所以长江之南的元氏藩王,除了远在益州的蜀王,就只剩下了楚王一人。
  元祯对楚王十分重视,为了显得亲厚,她顾不得整理仪容,就让宫婢快传人进来。
  门外应声走进一位容光焕发的女郎,她生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平巾帻上罩着高高的白纱高屋檐,脸上涂了层恰到好处的脂粉,身穿莲花纹路的朱红大袖襦,犹如白壁雕琢的玉人,将素净卧室衬得发亮。
  反观元祯,虽然姿容不输于元徽,但由于刚刚睡醒,发髻还松散着,领口更是压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显得无比散漫。
  元祯后靠上凭几,打量了几圈这个素昧平生的堂姊,怎么看,都觉得她好像身毒国进贡来的孔雀,张大尾巴不知在炫耀什么。
  “臣元徽,参见陛下。”
  “坐吧,不用多礼。”
  元祯和蔼的给她指了张胡床,江南刚定,宗室人丁凋零,听说楚王还没有成亲,元祯寻思了几位世家坤泽,打算许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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