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只碗扣到了地上,连饭带肉撒了一地。
  狱卒退了几步,惊慌道:“不好了,班头,衡阳郡王自杀了!”
  元焘畏罪自杀,元纨听闻,也一头撞到了墙上。当日正午,他们的尸体就被拖到乱葬岗暴晒,三日后喂给了坟头野狗。
  至于元焘的姬妾,除桓三娘外,其余十多人都被赐了白绫,葬入乱坟。
  桓三娘自请出家为尼,元祯应允了,但是为了以绝后患,她命人给元焘与桓三娘的独子喂了鸩酒,把尸体扔到长江里。
  将孩子交给行刑官,耳边的啼哭声渐渐远了,桓三娘眼睛都没有眨,毫无留恋的回到房内,收拾起离宫的行装。
  就算元祯不杀他,她也怕自己哪一日想起从前的屈辱,会亲手用枕头将这个孩子捂死。
  清晨,春雨淅淅沥沥,几辆马车驶出宫门,一只纤手揭开车帘,最后看了眼这俗尘富贵,随车消失在朱雀大街的拐角处。
  同桓三娘一起去西山寺院的还有广陵王的九个儿女,他们最大的才九岁,最小的刚会走路。
  谢济连上三封奏章,以他们从前对元祯不敬为由,要将这些王子王女斩草除根,言辞颇为激烈。
  元祯不忍骨肉相残,驳回了前两封,后来她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单单留下元叡膝下的坤泽,养在后宫,又命乾元出家。
  这样一来,既断绝了他们勾结朝臣的路径,免得威胁未来自己亲女的地位,又能博个天子仁厚的美名。
  ……
  解决完皇位的威胁,元祯深知若想在御座上坐得安稳,就要将兵权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于是她对江南现存的几支军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简单来说就是混编、合并。
  元祯正式命萧子敬为衮州刺史,却夺了他对白袍军的控制权,放到了王三娘手中,又将白袍军编为京口卫左军,驻扎京口营寨,使白袍军的名号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
  至于并州铁骑,左右两军分别为卢猷之和萧恪统帅,为北伐计,也为了将卢猷之远远的打发走,元祯让他们驻扎到豫州去。
  卢猷之不甘心,留在建邺,平日宫宴还能遥遥望一眼八娘,去了豫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萧夷光得知后,为了避嫌,也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就让李大郎去劝他:
  “新帝登基,正是多疑之际,你若不走,她定然会借机拆散并州铁骑,交到别人手里。”
  并州铁骑是南渡世家的根本,卢猷之千不愿万不愿,为大局着想,也只能踏上豫州的土地。
  五月,羌人在江州占不到便宜,又见元祯称帝,江南数州牢牢绑在一起,于是就鸣金收兵了。
  丝坊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桑蚕吐丝结茧,在丝工夜以继日的劳作下,丝帛陆续产了出来。
  丝坊令黄娘感激萧夷光的举荐,特意挑了花样最为繁复的五十匹绸缎,托张十一郎带进宫,献给皇后做衣裙。
  除了缎子,张十一郎还带了生丝熟丝,押了几十辆车子上路,元祯授他度支部员外郎的官职,要他在建邺将帛肆开起来,尽快为空虚的国库增添些进项。
  北伐、养兵、安抚流民,哪里都需要用银子。
  朱雀大街,人烟熙攘。
  京口帛肆第一日开张,买帛送丝,买的多送桑叶桑枝桑葚,还能给剪裁成衣,用马车送到府里。
  江南丝绸不多见,好丝绸更是少之又少,这边刚打出幌子,门口顿时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日中时分,一辆青蓬牛车缓缓停靠在朱雀街口,赶车的车夫高大结实,见帛肆店前还是人山人海,连过匹马的缝隙都没有,忙对车内人道:
  “女郎、夫人,张郎君将帛肆开得甚是红火,咱们的牛车根本挤不进去。”
  车内人微微吃惊,沉吟道:“改日再去帛肆,今日先出城去白马寺。”
  “喏。”
  车夫站上车辕,向后头跟着的仆役打了个手势,又坐下拉过缰绳,往青牛屁股上甩了一鞭子。
  青牛慢吞吞走出城门,在官道与去白马寺小道的分叉路口,它又一次停住了蹄子。
  长满毛的三角耳朵动了动,青牛“哞”了一声,硕大的眼睛第一次充满了疑惑。
  通往白马寺的道路宽敞平坦,昔日能容纳三辆大车并肩同行,今日挤满了清一色的骏马,就是新帝的卤簿,也看不到这么多红鬓如火的骏马。
  红鬓马上的骑卒头戴兜鍪,身着软甲,背负横刀,手持青龙、白虎、白鹭等旗帜,腰杆挺得比旗杆还直。
  遥望旗阵前,又有二十余匹黑马,上面坐着的是穿着蜀锦朱衣的乐伎,手牵金环缰,脚蹬牛皮靴,个个眉目清秀,出挑得像带着水珠的小白菜。
  按常理来说,王侯出行的乐队演奏,通常以气势恢宏的各种鼓乐为主,例如大鼓、节鼓、饶鼓,但是这支乐队与众不同,人手一只小小的青铜特罄,打击出来的音乐比马蹄声还小。
  杜三娘纵马前去沟通,好在这群人虽古怪,但还是讲理的,当即队伍由宽变细,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青牛停到白马寺前,低头吃起了路边的青草。
  帘子揭开,一俏丽可人的婢女提起青色的裙角,先跳了下来,她从车内抱下位天真烂漫的小女郎,又取了马凳,伸手扶着一位着间色高腰襦裙的年轻女郎下车。
  那女郎风姿绰约,相貌美得出尘,只是举止雍容闲雅,眸色又不威自怒,多了几分高不可攀,让人自觉垂下痴看的目光,不敢再多冒犯一眼。
  小女郎的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刚落地就如糖稀般黏上女郎的腿,露出几颗小牙,甜甜道:“稚婢要八娘抱。”
  萧夷光神色温柔起来,她浅浅一笑,果真将团子也似的稚婢抱在怀里,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那么粘人呢,嗯?”
  马夫与仆从齐心协力,又从牛车上搬下一辆四轮车,车上人肩背单薄,用藕色大袖衫罩着身体,时不时还用手帕捂嘴咳嗽,似是一点风也不能见。
  清风徐徐吹过,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千百个熬夜苦读的秀才,在头顶一块翻动书页。
  萧夷光接过腰扇,遮着元祯的脑袋,免得她呛了风再咳个不停,抬眼却瞥到门前夸张奢侈的仪仗,不由一怔。
  白马寺住持印光早就候在了山门前,她看到两人下车,连忙迎上去:“阿弥陀佛,两位贵人驾临山寺,贫僧有失远迎。”
  元祯示意杜三娘推她入寺,又指着门外的仪仗,挑眉问道:“师父今日还有别的客要见?”
  笑容一抽,印光捏住手中的檀木念珠,差点就要给年轻的天子跪下,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应付着元祯,再去接待别人呀!
  “回陛——贵人,楚王殿下从豫章郡来到建邺,说要在小寺借住几日,贫僧知道贵人今日要来,就极力推拒,可那殿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将仪仗放在此处,人就——”
  元祯依稀记得楚王元徽是惠帝幼女,为人颇有些放恣不羁,但从未见过她,于是饶有趣味的问:“她人去了哪?”
  “殿下听脚商说朱雀大街新开了家帛肆,丝帛花样繁多,装修也端的气派,于是就撇了这么多人,带着两名部曲入城去了!”
  “呵呵。”
  元祯听了一笑,不再将这人放在心上,随着印光踏入罗汉堂,孔雀明王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香烛贡品一应俱全,连案上的铜钹都擦得光可鉴人。
  点燃三柱好香,元祯拜过,让人插进香炉里,又虔心祝祷,祈求自己的身子能早日康复。
  等她睁开眼时,眉间略有些疲乏,印光堆着笑:“山庙备下了些斋饭,还请贵人赏光。”
  白马寺的斋饭虽不如太真观,但它味道清淡,又善于用笋尖、菌菇、瓜果等簇成山水图,在冷盘中摆着,色香俱全,极合帝后两人的胃口。
  好不容易摆脱沉重的政务,元祯本就打着吃斋、踏青,好好松懈一日的心思,于是点头:“有劳师父。”
  她习惯性的偏头去看萧夷光,身侧却没了人影,于是问抱着稚婢的商音:“八娘去哪了?”
  商音红了脸颊,为主子掩护着:“奴婢不知。”
  元祯的眼光便瞥向杜三娘,杜三娘俯身低下嗓音:“陛下,皇后她去了二堂。”
  二堂只有一尊送女观音的金像,香火很旺,方圆百里的百姓,只要生不下孩儿,都来这里跪求。
  据说拜过后,灵验的不少。
  两人成婚一年,结契也有半年的时日了,萧夷光却迟迟没有消息,前朝谢氏虎视眈眈,屡次上书要元祯充实后宫,她嘴上不说什么,想来心中也是着急的。
  元祯胡思乱想,或许问题不在于明月婢,那自己要不要也去求拜一番?
  屁股下仿佛坐了张针垫子,她很快否定了这荒唐的想法,若是这事传出去,恐怕前朝就不是催采选,而是要她择宗子过继了!
  “着人催一催八娘,教她回来用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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