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殿下,什么事这么高兴?”
元祯闻言缓过神,及时抿住双唇,让苟柔推着她出门,又示意萧夷光跟上。
走过清朗的月色,她们离开充满着血污之气的偏房,回到东宫正殿。
内有一身姿挺拔的宫婢,气度仪态端的不同,正不合规矩的立在殿中央,正盯着墙上悬挂的字轴愣神。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轴上的诗出自《诗经·郑风》,既是一首生逢乱世,思念品德高尚君子的求贤诗,更是首意味深长的情诗,表达了坤泽与恋人相逢时的喜悦。
字迹端庄娟秀,是萧夷光的亲笔,上面还有她的落款与私印。
两人情投意合后,萧夷光想起山野里风雨飘摇的黎明,这是让她最难以回首,却又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那时国破家亡、山河破碎,萧夷光深陷羌人的围追堵截中,她手持匕首,本欲玉石俱焚,是元祯适时出现,将她从羌人手里救下。
冰冷的无边黑暗由此透过一丝曙光,这场风雨也成为两人因缘的开始,于是萧夷光有感而发,写下了《诗经》里这首颇合时宜的《风雨》,并让人装裱挂起。
宫婢的视线停在落款处,双腿仿佛灌进了几千斤铅,听到身后有人进来,才勉强回神,回身向两人行礼:“见过殿下、太女妃。”
“谢七娘?”
第74章
算上大婚那日,萧夷光只见过眼前的女子两回,但谢七娘的容貌,她与元祯的旧情,还是如刀刻锤凿般,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上。
以至于伪装成宫婢的七娘缓缓转身的那一刻,萧夷光的心就猛的沉到了谷底,瞬间明白了苟柔的欲说还休,也清楚了元祯的脸色为何由怒转喜。
萧夷光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元祯。
呵,真是情深似海啊,怪不得方才什么火气也消了,四轮车的轮子都快抡出了火星,原来是迫不及待的要见旧情人。
久不见七娘,今日猛然重逢,元祯发觉她消瘦了不少,心思不免百感交集,熟悉的感觉萦绕全身,嘴唇嗫嚅着,终究没有先开口。
她很清楚,两人已经回不到过去,甚至还因为谢济与江南士族的立场,隐隐站到了对立面。
谢七娘意识回笼,眼中便只有元祯一个人,顾不得行礼,快步走到四轮车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见额头有打湿的痕迹,下意识道:
“殿下最近可还有昏厥?发烧时骨头还痛不痛?”
元祯想起往日她施针时娴静的侧脸,不禁微笑道:“有太女妃在,孤一切都好。”
“……”眸间喜悦闪烁,熄灭在浓浓的痛意中,谢真一恢复了清冷的面孔,双手抬高过额,一丝不苟的行礼:
“妾谢真一,见过太女妃。”
“七娘不必多礼。”
萧夷光唇角噙上一抹笑,亲自推元祯到书案后,又斟了盏热茶,端到她手里,笑吟吟道:“你在刑房坐了一日,想必身子都冻透了,喝些热茶能暖和些。”
“好,阿柔,也倒杯茶给太女妃。”
见元祯口中回着话,手也自然接过茶,眼睛却还留在谢七娘身上,萧夷光的笑便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塞过茶,又捏住她腰间的软肉,左右扭了把。
“哈——”
元祯捂住腰痛呼出声,瞥到明月婢眸中不怒自威的深沉,忙咽下声音,眼眶盈满肉疼的泪花。
她们自然而然的亲密,根本不像宫外所传的妻妻离心。
最后一点希望在眼前破碎,谢真一敛去眸中阴郁,微微别过身子,嗓音淡漠道:“今日妾入宫,实为有要事告于殿下。”
元祯会意,遣走殿中宫婢,只听她道:“中夜时分,高大人带着几位将领拜访我阿娘,他们说殿下这几日遇到了刺客,王后明日要借着设宴压惊的名义,摔杯为号,将殿下就地斩杀。”
“不但东宫,袁右军在京中也埋伏下虎豹骑,等时机一到,就围住国相、仆射等人的府邸,逼迫他们手中的并州铁骑就范。”
听闻到此事,谢真一就立马让人牵马,趁着漆黑的夜色,亲自入宫通风报信,还好东宫卫率已经换成元祯的人,都认识谢七娘的面孔,若还由高氏操纵着,恐怕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谢七娘的丝履上沾满了雪,脸蛋也被冬风刮的泛红,明明说着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是她的声调铿锵,毫不畏惧,道完高氏的狼子野心,又为阿娘脱罪:
“阿娘的政见虽与殿下不同,但她始终站在殿下这边,并无谋反之意,所以派妾来将消息通报给殿下,还请殿下及早拿主意,镇压叛军。”
自她声音落下,殿中仿佛陷入停滞。
元祯呼吸均匀绵长,眼神平静无波的望着谢七娘,捻着念珠的手停下来,似乎在甄别她话中的真实性。
还有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亮就要见血,谢真一淡泊惯了,也不由得为她着急,“殿下,妾说的句句属实——”
“你可知道跟谋反的人中,有多少虎豹骑的将领?”
“阿娘给我看过名册,这些人的名字妾熟记在心。”
谢真一惨白的脸上这才有点笑容,她走到缸架边,轻车熟路的抽出一副空白卷轴,摘下只狼毫小管,又吩咐苟柔:“烦请苟女史为妾磨墨。”
瞧她对东宫的了如指掌,差遣苟柔时的熟稔,好像在自己家一样。
东宫自广陵迁来建邺城,就算有王后的偷天换日,里面陈设的摆放大致就没有变过。
都说谢七娘从前是东宫的常客,保不准这里床榻案头的摆放,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的。
萧夷光瞳孔微沉,紧盯着谢七娘随意拨弄笔管的手,面容上隐隐浮现一抹愠色,她一抬眼,眼神仿佛要把元祯单薄的肩膀刺穿。
元祯拿到名单,打眼一看,发现没有柳恒的名字,稍微松了口气,她交给上官卫率:“传信给卢将军,可以调兵马回京了。”
并州铁骑都到了长江以北,京中京外除了虎豹骑,哪里还有兵马?
谢真一眸中闪过疑云。
她本想劝元祯逃出建邺,但见这人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的排兵布阵,好似早有预料,谢真一也安心不少。
不过,她一定想不到,这场惊心动魄的告密,其实是自己的自作主张。
为了元祯的安危,谢真一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破晓时分,谢真一由杜三娘护送回府,她缓步走到兵荒马乱的前院,拦住了召集部曲的阿娘:“阿娘,我有要事与你说。”
谢济身长玉立,眉目间文质彬彬,正张开双臂,让部曲在腰间缠一根暗藏软剑的玉带,见到小女儿,谢济软了软神色:
“你怎么还不走,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让你阿姊送你出建邺,等过了今夜再回来!”
“阿娘,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殿下她已经有所察觉了!”
前院嘈杂的人马顿时安静下来,部曲们停住系着盔甲的手,纷纷看向“口出狂言”的谢七娘。
战前扰乱军心,就是谢济不懂军务,也知道此乃大忌,她喝道:“住嘴!玳婢,快回你的院子去!”
江南士族与高氏眉来眼去,为了他们在江南的利益,决心拥护不再北伐的元焘为王。
谢氏作为江南诸族之首,大战在即,可不能自乱了阵脚。
谢真一不能放任阿娘去送死,于是强执了她的手,将人拉到了偏院的回廊。
不过一盏茶时候,几匹快马自谢府后门而出,去了与他们相好的几处府邸。
谢济眼中满是对女儿的欣赏,她道:“今日事了,我们谢氏就有了从龙之功,多亏了你能审时度势,等到殿下登基,阿娘就上书殿下,让她纳你做妃。”
谢真一不想戳破阿娘复兴谢氏的美梦,却也不禁苦涩的笑了声:“阿娘,她,她不会同意的。”
“怎么可能,如今殿下还没有后嗣,即便不讲你们从前的情义,就是为了开枝散叶,她也会充实后宫的,更何况还有谢氏在你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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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堂后殿,等身高的铜镜前,元焘一层软甲,外罩一层锦袍,左右转了圈,他擦去鬓角的冷汗,又在胸口塞了只护心镜。
俯身在靴中藏好匕首,元焘跺跺脚,回身看到两只精美的金杯,环杯雕刻着的繁琐枝蔓,像极了两条凶恶的毒蛇。
左边的金杯被毒药侵泡过一夜,只要轻轻舔一口,就算是四百斤的水牛,都能被药性毒翻。
马上,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就要切切实实的抓在手里了,所有的胆怯一扫而空,元焘狞笑一声,将托盘塞到桓三娘手里:
“你跟那病秧子有缘分,到时就由你去奉酒,好好给我记住了,左边有毒,右边没毒,右边奉给父王,左边给元祯。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在他面前,桓三娘的脸色淡的如同一杯白水,无意识重复道:“右杯给父王,左杯给元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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