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散会后,她浑浑噩噩的登上马车,驶出王宫不多时,就被人拦下。
柳恒揭开帘子一看,外头站着位书生,她指了指旁边的客栈,又拱手道:“左将军,国相大人请您一叙。”
柳恒脑子一激灵,清醒了不少,她警惕的环顾四周,只听书生道:“周围没有跟着的人,将军只管放心。”
客栈似是被国相全都包了下来,本该人烟熙攘的大堂静悄悄的,连上两层楼,一个人也没有。
柳恒忐忑的推开房门,里面窗明几净,目光上移,她惊讶的发现长案后停着一辆四轮车。
太女殿下也在?
不仅太女,国相、左仆射、散骑常侍陈大人,通事舍人顾七娘,东宫百六掾中的青年才俊……都在,还有好几位朝中重臣。
满屋的人,要不就是出身中原世家,要不就是广陵旧臣,柳恒明白过味来,这是在结党营私,她涨红了脸,恨不得拔腿就走。
朝中南北世家内斗得厉害,可自己家世微末,怎么能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哪知太女先微微笑着,递给她一份奏报,示意柳恒打开:“柳将军爱惜羽毛,若是想走,孤也不会拦着,先看过这份奏报再说。”
柳恒将信将疑的打开,她略识几个字,看了两遍,脸都气白了。
里面是袁超给大王递上的密信,不知怎么到了太女手里,信里袁超要求大王夺去她的虎豹骑左军将军,换上王后的母兄高虢。
若是袁超高虢在眼前,柳恒非要拔剑活劈了他们,“高大人并不懂兵法,怎么能代替末将,真是胡闹!”
萧韶坐于众臣最前头,她慢慢道:“将虎豹骑交到这种人手里,不但使将士们受苦,就是我等大周臣子,这辈子恐怕也等不到再见长安的那一日。”
柳恒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左仆射是忠臣,说话也中肯,她敬仰已久,在广陵时就想与她交游。
不过,肯与左仆射相交,并不能代表她愿意投到太女门下,柳恒对元祯的印象颇好,但实在不想与世家的人多有来往,于是只坐下谈了谈,就告辞离去。
好在太女并未强留,也没有说什么为难她的话,柳恒回到府里,也拉了几位心腹,写奏疏弹劾袁超贪赃枉法,决心与他好好打擂台。
她从军多年,结识了不少布衣将领,不用太女出手相帮,自保足矣。
等人走后,萧恪先沉不住气,站出来痛斥:“柳将军太迂腐了,袁超在朝中处处与她为难,她却还相信大王会秉公处理,对殿下的好意视而不见。”
柳恒是广陵旧臣,元祯知道她的性子,执拗起来比羌人的旗杆还硬,所以尚能忍受:
“此番只是试探她的底线,能让柳将军知道袁超与高氏的狼子野心,就足够了。”
卢猷之从众人中站起,愤愤道:“大王将并州铁骑一分为二,却都派到北岸抵御羌人,这不是想打压我们并州铁骑吗!”
大王也忒不厚道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建邺,是为了养精蓄锐,好对长安的羌人卷土重来,不是为了做他平衡南北世家势力的工具!
萧韶捏了捏眉心,语调也十分沉重:“王宫禁卫在高虢手中,虎豹骑负责防守建邺,若并州铁骑离开建邺,我们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施为了?”
万一有个好歹,他们乾元可以拼死跑出城,她的明月婢怎么办,萧韶丢下妻子在长安,可不能再丢了女儿。
元祯手隐在袖中,拨弄着琥珀念珠,思忖此事从江州那里入手才好,于是道:“此事孤有对策,两位将军别着急开拔,先寻着由头推诿几日。”
……
回到宫里,抖落一身寒意,元祯脱下大氅,交给太女家令方兰,环顾一圈,见殿中静悄悄,连黑陶鱼缸中的小鱼都安静了几分,不觉感到诧然。
往日阿柔总会带着宫婢们在此处做针线,说些悄悄话,今日怎么一个人也没了?
第70章
揭露袁超贪赃枉法的折子递上去,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大王既不给柳恒批复,也没有惩罚袁超。
过了几日,柳恒陪着大王校阅虎豹骑,仅仅因几个小错,就被揪着不放,在旧部面前挨了好一通斥骂,最后还是太女出来解围,大王才停了下来,冷着脸要她“好自为之”。
她郁闷的回到府里,办差越加小心,受到的训斥却越发多了起来,有几回就好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柳恒惶恐,她在军中混迹二十年,熟悉大王的习性,看得出他是真的有意教高虢顶替自己。
一天夜里,她正坐在书房忧心,听仆从说通事舍人来访,柳恒好似抓住救命稻草:“快请进来。”
通事舍人顾七娘是太女的亲信,她这会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告。
果然,顾七娘代太女安慰她一通,并保证:“将军是大周的栋梁之材,殿下不会教将军继续受委屈的。”
柳恒听了高兴,却又担忧太女会提什么杀父弑君的要求,正当她犹豫时,顾七娘却什么都没提,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上朝,大王果然换了种脸色,非但不再为难她,还赐了彩缎百匹,调和她与袁超间的矛盾。
回到班房,柳恒打探到,江州刺史郑伯康面对羌人数战连捷,上书婉拒了并州铁骑的支援,所以那三万铁骑依旧驻扎在建邺周围。
而大王怕虎豹骑内讧,让萧氏钻了空子,所以才停下提拔高虢的脚步,回过头安抚她,教他们一致对外。
不用说,郑刺史之所以能上书,定然有太女操纵的手笔,柳恒记下了她的恩情。
————
方兰收走大氅,又端来一碗蜜水,神秘秘道:“苟女史出宫了,殿下先喝碗蜜水暖暖身子吧,奴婢保证不与女史说。”
黑陶缸里的小鱼突然跳了下,荡起圈圈涟漪后,就摇着尾巴快速钻进假山石里。
推着四轮车过去,元祯抓了把鱼食,边捻磨着撒进去,边漫不经心道:“孤刚从外头回来,口正渴,你还送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进来,是想渴死孤吗?”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让人倒茶。”
方兰也不多缠,旋即叫过门边侍立的婢女:“把蜜水端走,再倒杯茶来。”
元祯不去管她的茶,径直进了内间,屋内没有点灯烛,只有她送的夜明珠挂在罗帐上,幽幽的冒着绿光。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床边倚着个人:“我还以为你不在宫里,怎么也不让人点支蜡烛?”
半边身子靠着一摞锦被,萧夷光见元祯回来,起身相迎,悬空的腰却一酸,差点让她跌回床里。
“慢一点,慢一点。”
随着她一歪,元祯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她坐在四轮车上束手束脚,只能干着急,就叠声唤着宫婢:“来人,来人,商音呢?”
“别喊了,人都不在。”萧夷光平日骑马打球,身子还算敏健,很快站稳,推上元祯走到案边,又去点了两只烛台。
火焰窜了上来,将她的背影在墙上拉得极长,萧夷光端着一支折回来,语调里不知是气还是笑:
“她们在殿里说话被胡傅姆瞧见,说是不合规矩,就一块赶去抄宫规了。”
元祯白日没有回宫,听到此话,便问:“阿柔去哪了?怎么也不拦一拦?”
“曹将军在建邺刚赁了处屋子,今日安家,她去帮忙了。”
曹楚为了苟柔,放弃了京口营寨牙门将军的职位,也将酒坊令交给了张十一郎,毅然跟随元祯来到建邺,后被任命为太女舍人,专司太女出行的礼仪和禁卫。
东宫舍人共有八位,都有值事房可以安置,苟柔嫌弃值事房太冷,就亲自给她去找房子,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
“怪不得我方才进来看不着人,殿中无人伺候,就一点生气也没有,这胡傅姆,倚老卖老,着实可恶!”
胡傅姆是王后派来的,能做出这等事,自然不是自作主张,肯定是有王后的吩咐。
元祯一时动她不得,只能在背后骂几句解气,骂完傅姆,她见萧夷光淡淡一笑,寻出了把银剪子修剪烛花,便问:
“你平素爱读书,东宫书最多,怎么不找几本来打发时间?”
提到书,萧夷光拍下剪子,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两本书,丢到案面上:“还不是傅姆,将殿中其他书都收走了,又拿了这两本过来,教我逐字背诵。”
元祯定睛一看,发现一本是《坤戒》,另一本是《坤则》,上头平滑如镜,一点褶子也没有,看样子明月婢一页都没动。
想来也是,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可能会认同书上的荒唐字句,果真窝在深闺中相妻教女呢?
陪着笑,元祯扬手将书扔进三足大火盆,很快书上冒起黑烟,散出来的气味也腐臭不堪,像极了书里的混账话。
她道:“你不必放在心里,等傅姆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她——是谁!”
窗纸上划过一个大黑影,长得又高又瘦,衣裳都飘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