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料元祯真歪头想了想,如实道:“玳婢不及八娘。”
  “这就对了!”
  苟柔高兴地向灶中扔柴火,拉起风箱的胳膊满是力气:“哼,世上有的是比谢七娘好的女郎,殿下娶她十个八个,就是别再理她谢七娘。”
  她欣慰的看了一眼元祯,却发现她止不住的傻笑,心里寻思八娘的魅力果真大,殿下提到谢七娘都不伤心了:“殿下,在想什么?”
  她手中的活计不停,一时间厨下充满白雾,元祯连人带摇椅都隐在雾气中。
  元祯笑得像吃饱的小兽,餍足而愉快,她伸出手心,虎符划开白雾,静静躺在纵横的纹理上。
  “阿柔,阿父和丹阳可以回广陵了。”
  ————
  商音哄着稚婢,眼睛先警惕地向门外转了一圈,看不见一个乾元,只有两只癞皮狗在墙角打瞌睡,忙招呼萧夷光:“八娘,可以上车了。”
  萧夷光不疾不徐,即便街上无人,照例先用团扇遮住脸庞,丝履刚踏出门槛,就被一双手拉住。
  “怎么了?”
  团扇依旧遮着两人的视线,八娘没有却扇的意思。看着扇面秀骨清象的仕女图,卢猷之欲言又止,他用手指轻轻勾住扇柄,向下拉,却没能如愿见到八娘的脸庞。
  八娘将团扇持得很紧,即便是面对未来的夫婿,也没考虑过纵容。
  反而冷淡道:“卢郎,不可失礼。”
  这话落在卢猷之耳中倒像是欲盖弥彰,他抿了抿嘴唇,突然注意到八娘是用左手持扇,右肩膀许是伤得不轻。
  八娘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脊背弯曲,卢猷之低头认错:“方才是我鲁莽,你痛得还厉害?我车中就有伤药,待会让商音给你涂上。”
  过了半响,萧夷光道:“仆射府里自有好药。”
  不肯用自己的药,这是想划清干系?
  卢猷之彻底慌了神,他拽下萧夷光的团扇,恳求道:“你若回府讨要伤药,大人就知道是我出手打伤了你,八娘,刚刚只是意外,今生今世我都不会再动你一根指头。”
  他还是不知他差点闯下了多大的祸!
  若是只为自个的身子与卢猷之置气,萧夷光便不是萧夷光了,她更气他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不分缘由就动手,该道歉时又像个泥塑人儿,只冷眼看着自己左右周旋,半点不去想此事闹大如何收场。
  这会倒能屈能伸,他是当自己在耍小娘子脾性吗?
  重遮起团扇,萧夷光一眼都不想看他,冷冷道:“你是为我出头,阿母不会怪你。”
  诸人口中夸赞的少年英雄,今日好像换了副面孔,萧夷光切实触上他金玉的外表,只摸到一手败絮。
  萧卢两姓的联姻不会变,但她不能不重新审视卢猷之。
  八娘果然不好哄。
  卢猷之苦笑,他贪恋八娘的容貌,却总是无法应对八娘的聪颖,往日还能用谨言慎行做掩饰,如今走到成亲的地步,二人接触越来越多,他好似越发有心无力。
  明明在修习武艺上,他一点就通,从无败绩。
  唯有将人快点娶进门才心安。
  侧过身,为她遮住门外照进的日光,卢猷之解着栓马石上的缰绳,绞尽脑汁与萧夷光搭话:“说回来,我还要多谢八娘。那王太女耍得一手好无赖,若无你劝着,她怕是连屋顶都要掀翻。”
  萧夷光走出他的影子,与商音站一处,用团扇的玉坠逗弄睡眼惺忪的稚婢,她感到好笑:“太女本就无罪,又是天潢贵胄,挨打了必然不肯罢休。”
  王太女为一国储君,身边的部曲个个魁梧粗壮,没有绑了卢猷之报官,就极算能隐忍克制,他还想要人家怎么做?送上另一边肩膀?
  玉坠忽上忽下,像蝴蝶一样翻飞,稚婢忘了病痛,伸出小手去抓,咯咯直笑。
  一辆马车从巷口轱辘驶过,鸟儿在枝头啾啾喳喳,癞皮狗们甩着舌头彼此追逐。
  好一派盎然春光,最适合情人依偎,低语些缠绵的情话。
  对面墙上的瓦当涂了釉,反过的光刺伤卢猷之的眼,他边给马儿梳毛,边顺势低头,掩饰满眼的心虚:“宗室无能却也有傲气,轻易不肯饶人,八娘一句话就平息她的怒火,可是向她许下什么好处?”
  萧夷光抬眸,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见卢猷之竭力装出笑,嘴角都在打颤,她单刀直入:“你问这做什么?”
  第20章
  还能做什么?
  不过是嫉妒在燃烧。
  状如死人的王太女在卢猷之眼里根本算不得乾元,但在亲眼见着萧夷光与她的片刻亲近,两人的手指相抚过的那一瞬,卢猷之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妒火。
  王太女贪慕八娘的美貌,八娘怕不是用色相换来她的宽恕。
  即便心中的理智一遍遍提醒卢猷之,八娘冰清玉润,绝非浅薄之人,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臆度,钻不出偏狭的圈套。
  王太女的事小,但也足以见微知著,在他驻守潼关的日子里,八娘邀请过几位乾元去过翠微台?
  脸颊上的肉一抽,卢猷之到底咽下了所有质问,他还留有三分清醒,年轻的小娘子喜好宴饮,不仅是风雅韵事,从侧面还能展现坤泽的交际本领。
  八娘还未嫁进卢家,就理应为萧氏酬酢,他总不好干涉太过。
  卢猷之挂上一贯温润的笑,他道:“我只是不愿八娘屈身与他人斡旋。”
  萧夷光只一眼,就将卢猷之那点心思摸透,她并不作声,脸色亦无缓和,直接搭着商音的腕子上车。
  “八娘,有我在,王太女掀不起风浪,你行事不必顾虑——”
  卷进车的风多管闲事,将卢猷之冠冕堂皇的托辞一并送来,萧夷光唰的绷紧车帘,又将钩带打上结。
  乾元的算计她见多了,堂而皇之打着为你好的名头,其实是为将坤泽名正言顺软禁在府,好只供自己独个赏玩。
  文人武将都一个模样,对待其他乾元,她置之不理即可,从来不需在乎,对于卢猷之,二人到底有婚约要维系,萧夷光生出烦闷。
  “八娘,这里皱了~”
  莲藕般的肉手舒展萧夷光的眉间,稚婢挣脱商音的怀抱,倾身要她抱。
  萧夷光复展笑颜,她抱过稚婢,低声细语道:“肚子还痛吗?”
  稚婢的眼睛漆黑,这一对墨玉只追着萧夷光看,她奶声奶气道:“不痛了,八娘也不要痛。”
  萧夷光一怔,旋即笑意更深,稚婢见自己蹙眉,还以为身体也生病了,真是个体贴的小家伙。
  商音插话:“今早六娘说要带稚婢来斋堂,稚婢谁也不跟,单单抱着奴婢的胳膊,说八娘最好,只跟八娘走。”
  也不怪稚婢只认萧夷光,她自降生后就没了阿父,六娘借着回娘家的名义,常寻俊俏乾元厮混,孩子自然就托付给云英未嫁的萧夷光照料。
  这小家伙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萧夷光,闭眼前看到也是萧夷光,除了在傅姆怀里喝奶,其他时候多被八娘带在身边,能不与她亲厚吗。
  “许是有前世的缘分呢。”
  萧夷光抚摸她蓬松的乌发,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下回定要六娘在王三娘和稚婢中选一个,她若选了王三娘,我可真就认稚婢做女儿了。”
  王三娘是长安城门守将,相貌清秀身姿矫健,萧六娘爱她好风姿,宁舍了其他乾元,只与她往来。
  卢氏忌惮着萧府,管不到萧六娘,六娘就只挂个卢氏寡居的名头,却与王三娘如真妻妻一般。
  许是想到六娘对王三娘的穷追不舍,商音笑成一团,她道:“只怕六娘就等您说这一句,双手就将稚婢奉上,好跟三娘过快活日子去。”
  ————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车马在翠微台前停住,晚霞已经将天边滚出一道金边,守在门前的傅姆们等待多时,先将稚婢抱去。
  萧夷光扶着商音的手下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美貌掩在团扇后,她请卢猷之入台小坐,话语客气却不疏离,一如涓涓泉水般美妙,在春凉傍晚沁人心脾。
  远处的屋宅升起炊烟,时候不早了,主人家的邀请只是客套。依照礼节,卢猷之本该推辞,可他耳朵却听到一阵熟悉的鼓吹乐:“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卢猷之眉毛比鼓点跳的还快,生出不祥的预感,他越过八娘的肩膀,果然瞧见了亲王出行时仪仗里的旌旗、仪卫,以及人群环绕的饰有金翠珠玉的四马翟车。
  有资格用金子装饰车舆的人,长安城内唯有诸王和大司马,但出行时能启用三十余名俱着蜀锦袴褶,腰间参镂带系金环的女骑,要她们在马上演奏排箫、琵琶、鼓乐器,偏爱大肆招摇过市的,遍观大周天下,只有放荡任气的楚王殿下一人。
  自惠帝驾崩后,长安就被五王的战火吞噬,惠帝子嗣全死于乱兵中。楚王元徽是惠帝唯一尚存于世的亲妹,血统最高贵,也是继位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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