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钝剑已被擦得闪闪发亮,多少人笑过它是孩子的玩具,就要多少人把命输给孩子的玩具,今日它似乎格外晃眼,剑柄持在少年剑客清瘦的手中。
  云的艳色也成了飞灰,曲泠心中一算,回头道:“我该出门了。”
  阿飞点头,他今天也有他要做的事,岛上海湾附近看守的几个人,他要去把他们解决了。
  二人不再多说,曲泠把曲颂给她的银针带好,与阿飞先后离开了屋子。
  早就烂熟于心的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对的地方,她掐着时间赶路,把这座不想多看的岛屿的岛上树林,全都掠到身后去。
  直到泛着一日最后的一点暖光灯海浪,于礁石后拍打上岸,她站上最高的那一块儿,延绵无尽的海在目光的每一处挥舞。
  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海水能追捧的就只有月光,而在月光的冷蕴里,将有一趟船开来。
  曲泠放下灯,曲腿坐在礁石上。
  她嗅得见大海的气息,打上岛起,心还没有这么宁静过。
  回到岸上的时候,江湖会多出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吗?盛大哥的腿应该好的差不多只差复建了,现在情况怎么样?苏楼主呢,和六分半堂的胜负分了吗?
  这些事慢慢地在她心底照出影子,她数着时间在等,风为她别起耳边的碎发,和海浪声一起。她祈祷一切顺利,祈祷摆脱这里。
  不过她也知道,万事不会如此顺利。
  在某个浪潮拍来,灯笼晃动的时候,她听见了脚步声。
  一个提着木桶的人影,从墨绿的林子里走出,瞧见曲泠坐在礁石上,忍不住皱眉埋怨:“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同样点起了灯的地方,古朴而陈设简单的房间。
  夜间不比白日,对于病人来说也是要添衣的,小老头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坐在他的椅子上。
  他乍一看精气神很足,没有半分像病人,而只有他自己和给他把过脉的曲颂王怜花知道,他体内有多虚,内息有多紊乱。
  小老头在闭目养神,不过深厚功力仍在,他单靠听,就听出来了来人是谁:“今天给我把脉的,该是千面公子才对,还是你有事要说。”
  药碟被搁在柜子上,曲颂合上了门。
  他道:“是我有事。”
  “什么事?”小老头突然睁开了眼。
  干瘦的身体上,长着一双猎鹰的眼睛,是由许多人的性命淬炼过的,其视线刺向曲颂。
  而曲颂绝不是会被他吓到的人,纵使是二十多年前的他,也不会绝不会为此易色,他只是一笑。
  这个人居然是会除了冷笑的第二种x笑的,曲泠的美人面十分有少说七分都随了他,灯火下桃花面犹若一春之水,可惜只有舍掉冰壳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笑容没有要转瞬即逝的意思,只是逐渐冰凉,逐渐森然。
  在这一笑里,他的话就已经说尽了:“比起治好你,我还是对让你去死更感兴趣。”
  小老头这才发觉,周围似乎太静了。
  他却不慌,大笑三声,笑完再开口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无时不刻不想让我死,也许还想
  让这岛上别的人死,或者干脆都死了,这江湖里如你一般看淡人命的人太少了。可惜你却是个大夫,你还背弃了你的师父,如若不回头,你是能杀很多人的。”
  “废话一段。”曲颂一个字都不想听。
  小老头收声,他还挂着笑意,不过他的笑也很快冷了。
  “你知道,治你女儿的药,在我手上吧。”小老头冷道。
  他说他的,曲颂做曲颂的,他的指尖冒出一点寒光:“在你手上?你猜呢。”
  灯中的灯芯彷徨地流下浑浊的灰烬。
  小老头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常人说箭在弦上,而此刻这只箭已经射出,再后就是巨响,是墙面一憾,是挂在横梁上的灯不断的晃动,由粗绳所系,堪堪不坠。
  那些刀光剑影,好似过了一万年,又好似只是一瞬,冷酷地折在光滑的灯身上,瞬间又灰飞烟灭。
  灯畏惧而摇摆,直至人如残烛,一生最后的眼泪飞溅——猩红飞上了灯把,飞上的墙面。
  残烛已断。
  曲颂随意地擦去手上的血,他的腰腹也有伤,但那是不值得在意的。
  枯老的面容透支了最后的光彩,小老头倒在粉碎的桌子上,头歪着。他嘴中全是鲜血,叫他一生最后的声音,也不大听得清。
  他必然是死不瞑目的,但愿赌就要服输,他活到这个岁数,在死前不至于一点风度也没有:“呵呵呵……谁想得到,二十年后,我是死在你手里。”
  没人要陪他玩遗言的把戏,曲颂懒得听,把沾满血的布随手一扔。
  小老头扯出他最后的笑容。
  他看着曲颂,这似乎是一句诅咒,又是一句惋惜:“有这样的手段,你果然不该回头的,这世上的事不是你去拼命就会有一个好结果……如果当初不回头,去做你师父你师姐一样的魔头,有什么不好……
  “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也未必能……”
  银针尽根没入小老头的身体,喋喋不休的一代高手,也成了秋天的落叶。
  曲颂连多一秒都懒得给他,比起动手的时刻,好像现在才是他眼神最冷的时刻:“废话真多。”。
  曲泠看着宫主走出来。
  提着桶的宫主,还拿着一根细长的钓鱼竿,整一个就是要夜钓的架势。
  “我还想问呢,怎么是你?”
  曲泠明白极有可能碰上路过的人,要卡着熊猫儿来的时间解决掉这些人也是她的任务,但宫主她还是没有想到的,你们钓鱼佬真是……不要到处乱溜啊!
  宫主看到曲泠就想起自己吃过的亏,中的毒,然后便火气涌上心头:“怎么不能是我,这是我家!你给滚走!”
  曲泠直接拒绝了,她也不想给宫主好脸色:“不走,我就在这看风景了,你后面来的你换个地方去。”
  宫主才不会听她的,曲泠越是想要她走,她越是不走:“我告诉你,不可能。”
  她要拎着桶和杆就走过去,忽然计上心来,手心一痒,心中对曲泠下手的欲望翻涌到了最高潮。
  宫主沉下脸道:“你和我打一场。”
  曲泠道:“打一场?”
  “对。”宫主手一甩,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她的桶和杆扔飞了,“我赢了,你就走。不过如果打出了什么毛病,可不能算我的错。”
  她着重咬重后半句,要教训曲泠的意图就这么糊到了曲泠脸上。
  曲泠无意和她纠缠:“不要你走,再不走我下毒了。”
  她的态度让宫主更火大了:“由不得你,我说了算!我既然能把你绑上岛,说要打就是要打!”
  好好地坐在礁石上不想起争端的曲泠,被她提起上岛的来龙去脉,火气也燃起了。
  夜风熄不灭两个人的火气,只会越吹越高,海浪也一浪高过一浪。
  终究还是曲泠把怒火咽回了肚子里:“我不跟你打,激将法对我没用。”
  说完她不再理会宫主,回头再去看自己的海。
  被冷落的宫主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一脚踢飞了一枚贝壳。
  她冷哼,转身就要走,去找自己的父亲告状,走了没几步,中毒时的痛苦和羞辱还是无法放下。
  恶意占据了主导位,她居然回身就去暗算曲泠,如意兰花手已一触即发!
  得不了逞!轻功盖世的曲泠翻身拉远,裙摆一扬,片息间已在数米之外。
  海浪退回海面,她斥道:“卑鄙无耻。”
  第96章
  潮声渐急。
  海浪漫过礁石,宫主的指甲泛着青光,在月光下划出残影。
  曲泠的伞面“唰”地收成细棍,横架住挡住宫主的手臂,木质的伞身在宫主的巨力下不动分毫,宫主心中便知,不由得冷笑:“倒是好精巧的伞,伞骨还是钢锻的。”
  “你这人夸人也忒难听。”曲泠扯动嘴角。
  她足尖轻点,这一踏轻得像海鸟掠过桅杆,从上翻过宫主,腿画出一个漂亮的半圆。宫主的五指刚刺穿她留在沙滩上的残影,曲泠的伞就已扫向她的后颈。
  “喀嚓!”
  宫主抬起另一只手,她袖中还藏有袖剑,一击喝退曲泠的伞尖,再旋身卸力。
  两人身影在礁石间兔起鹘落,浪花不断溅上她们翻飞的衣角。曲泠青衫化作流云,宫主则将七十二路剑法使得如蛇如蔓,极尽阴柔。
  须臾间已过杀招二三,宫主一招“分花拂柳”,如毒藤缠树,剑风掀起沙地上黄沙无数。
  曲泠的应对很妙。她突然倒仰着贴地滑行,青衫下摆扫过滚烫的沙粒,扬起的衣摆恰好遮住伞身,转瞬人已鬼魅般绕到宫主左侧,伞尖冒出尖锋,慢她一拍的宫主被削去了一半头发!
  宫主终于动了真火,杀心不可遏制。
  她的剑影犹如突然炸开的绝品暗器,以她快不可挡的速度试图罩住十丈沙滩,再附以她和出剑截然相反的霸道掌风,这是狠辣至极的招式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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