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87节

  谢景熙心中一凛,侧身避闪,不动声色地躲进了身后林立的书架。
  朦胧月色下,窗牗被人悄然推开,一个模糊的黑影紧跟着便从外撑臂跳了进来。
  来人身量不高,梳的也不是男子发髻,而她翻身跃入的刹那,脚下袍裾被窗台一挂,散出一片飘逸的薄纱。
  很明显,来者竟是一个女子。
  谢景熙蹙起了眉,如他方才所想,半夜三更翻窗而入的既不会是主人,便只能是其他别有目的的不速之客了。
  思及此,微凛的后背松下来,心里有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念头滋长,如落入枯草的余烬,很快就熏腾出一片暗动的热意。
  手心出了汗,谢景熙屏住呼吸,仍是压抑不住胸中心跳怦然。他悄无声息地往书架后退了一步,仿若害怕惊扰当下梦境。
  许是过于无措,这一退谢景熙失了分寸,脚步挪动间碰到书架底格的书卷,发出一声几若不察的微响。
  果不其然,还在四处查看的黑影怔了怔,停了手上翻找的动作,侧头往他的方向看过来。谢景熙心头一惊,闪身躲进了书架和梁柱之间的空隙。
  黑夜里响起窸窣的脚步,停了,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动,好在声音是从与谢景熙位置相对的角落里发出来的——想是来人排查后并未发现异常,转而向别的方向去了。
  谢景熙松了口气。
  不等他平复呼吸,身后的书架一侧传来几声轻响,他心中一凛,转身正欲开口,只见月色下黑影一闪,一团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倏地在他面前散开。
  谢景熙躲闪不及,被迎头洒了满脸,幸而他带了面巾,遮挡去一部分粉尘,可饶是如此,当下他也觉一股热痒由喉咙扩散,让他一时间难以出声。
  谢景熙当即退了两步,一个晃神,脖子上便多了只凉沁沁的手。有什么冷硬的东西刺破他的衣袍,死死地钉在了谢景熙的后腰,带来尖锐的刺痒。
  是她手里的匕首。
  谢景熙怔忡,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喜的是脖子上那只手柔软纤细,与他记忆中的那只别无二致;愁的是那只匕首所抵之处乃腰肾,但凡再进一寸,后果不堪设想……
  而一击制敌的沈朝颜此刻也不敢大意。
  看身量,这人应是习武的男子。他半夜暗闯陆府书室,便绝不会是这座府邸的主人。那么除开前来调查的朝廷钦差,这人难说是与陆衡有所勾结的“生意伙伴”,想趁此机会金盆洗手消灭罪证也未可知……
  思及此,沈朝颜握紧手中匕首,出师不利,当务之急应是全身而退,万不可暴露自己身份。
  那只扣住男人脖子的手悄然松了,她控制着匕首的力道往前一送。
  “嗯……”
  屋内响起男子的隐忍闷哼,沈朝颜随即收手,转身准备后撤。
  然而那人在后腰被划破后,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避闪开去,反而跟她同时转身,伸手便精准地扣住了她握着匕首的那只腕子!
  这一刻,沈朝颜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论身量和力气,她自然不能和对方一个男子相比。况且就是方才那么转身的一抓,那人动作之快、出手之准,若是没有猜错,对方的武功也一定是在她之上。
  可对方既跟自己无仇,也没有暴露身份,当下自是全身而退才为上策,怎么会有人傻到以身犯险,非要跟她过不去?
  沈朝颜想不明白,当下也不能深究。于是身体反应快过意识,在那人将她往前一拽的同时,她抬腿便朝着对方的某处要害顶去。
  好在习武之人觉知敏锐,在沈朝颜起腿的刹那,谢景熙就猜到了她的用意。
  他当下只觉有苦难言,若不是周遭昏暗,他都要怀疑沈朝颜怕是识破他的身份,故意招招攻他要害了。
  一个旋身,谢景熙将沈朝颜调了个方向,下一刻,他将人从身后制住,牢牢地锁在了自己身前。
  “你!你放开!”怀里的人显然气急败坏,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我萍水相逢互不相犯,别说我没提醒你,我要是出了事,无论你是谁、能躲到何处,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呵……倒也不傻,知道硬拼不行就尝试智取,只是……
  谢景熙微微俯身,往她耳后和脖颈的地方嗅了嗅。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沈朝颜是不喜在身上用香的。可她今日不仅熏了味道温甜的香气,似乎……就连发髻都梳得是更为精致且繁复的样式。
  谢景熙蹙眉,但很快便想起李冕之前告诉过他的——昭平郡主此番前往丰州并不是孤军深入,除开有霍家的十万振武军作后盾,更有京兆少尹穆秋同行护航。
  所以,才一月不见而已,这人又是熏香又是理鬓,难道是因为穆秋?
  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谢景熙只觉整个胃腹一拧,紧跟着便沉沉地往下坠去。
  而也是在此时,一道晃荡的灯火由远及近,是陆府夜巡的守卫往这边来了。
  第85章
  回廊上响起窸窣的脚步,谢景熙愣了一瞬,竟让沈朝颜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周围昏暗,沈朝颜慌不择路,拉扯间碰落架上书册,发出轻轻的一声闷响。
  门外的光也在这声闷响后倏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叮叮咚咚的金属碰撞之声。想是那名巡卫听见动静,摸出钥匙打算进屋看看。
  气氛霎时紧绷起来。
  就着门缝里透进的微光,谢景熙快速扫视周遭,而后一把拽了沈朝颜的腕子,用力往身前一带!
  “唔……”
  险些出口的惊叫被一只大掌捂了下去。
  沈朝颜闷哼一声,待到心绪平定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被那人带着,挤进了一片书架和房柱间的空隙。
  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起伏,沈朝颜怔忡,才发现抵在她胸前的不是书架,而是男人精壮的胸膛。她再次被他禁锢在了身前,且这一次沈朝颜不是背对着他,而是面对着面。
  他捂着她的嘴,干燥的掌心蹭着她翕动的唇,有濡湿的气息氤氲在两人之间,而他另一只手正死死摁着她的后腰,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将她压向自己,暧昧而亲昵。
  狭小的空间,淡淡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沈朝颜觉出一点熟悉,心跳忽然就有些失速。
  若说方才的紧张让她来不及细想,如今这样被迫的冷静,倒让沈朝颜能静下来理一理思路。
  男子、身高八尺、武功了得、会前往丰州夜探陆府,且最关键的是,几次交手这人似乎都没想伤她,偶遇巡卫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命,而是拉她一道躲藏……
  思及此,沈朝颜狐疑地抬起了头。
  廊外起了风,将檐下的几个灯笼吹得晃荡。
  就着昏暗的光线,沈朝颜总算是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剑眉锋利、眸若深潭,饶是用面巾遮了大半,她也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悬着的心落了地,沈朝颜舒出口气,竟觉得莫名踏实。
  谢景熙似也从她骤然松懈的神情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捂唇的手放下,转而扶住了她的腰。
  手掌有力,触感温热。她倏地想起骊山行宫那晚,廊外雨疏风疾,他也是这样扶着她的腰,将她扔进一场又一场的暴雨。
  沈朝颜耳心一热,僵硬地用手紧紧抵住了谢景熙。
  好在巡查的人并未起疑。他打着灯笼转了一圈,没有察觉什么异样,便锁上房门走了。
  灯笼的光亮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脚步,扶在沈朝颜腰上的手才缓缓地松了。
  沈朝颜当即从那个狭窄的空隙里挤了出去,谢景熙紧跟其后,伸手拽住了她。然不等他开口,眼前黑影一闪,谢景熙本能起手,沈朝颜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拽进了掌中。
  “放开!”她试图挣扎。
  无奈力量远不及谢景熙,拉扯间只被他越拽越近,最后竟被他钳制着拉开两臂,一左一右地环住了他的腰。
  耳边响起沉闷的痛呼。
  谢景熙将她双手扣在身后,低低道了句,“你下手好狠……”
  沈朝颜被这么一拽,冷不防跌进他怀里,鼻尖擦过他胸前的锦布,闻到一股混杂着浅淡血腥的皂角气味。
  方才她准备逃跑,想逼退谢景熙,权宜之下使了这一招,似乎是扎了他的腰一下。虽说控制着力道,但那一刀下去,也是实实在在刺破了皮肉,少不得是要见一点血的。
  到底是心中有愧,沈朝颜停了挣扎,只冷声又重复了一遍,“放开。”
  谢景熙不动,转而换上一种控诉的声音卖惨道:“你一声不吭就退了婚约,不告而别一走月余就算了,见面先给一刀,还想打人,沈茶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狠啊?”
  “那你现在知道也不晚。”沈朝颜语气不善,又问了一遍,“你放不放?!”
  谢景熙不说话,只将她拉得更进了一些,用行动答复了她。
  身体突然迫近,他的胸膛沉沉地压过来,沈朝颜只觉心跳如擂,就连呼吸都变得短而急促。
  其实自行宫之中,他半夜寻来寝殿那次,沈朝颜就看出这人端方皮囊下面藏着的离经叛道,如今再这么恬不知耻,她倒也不觉多意外。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虽然平复了些许心中郁气,但他们之间的隔阂却像冰川似的梗在那里,并未消解,沈朝颜实在是没有同他打情骂俏的心情。
  于是她心头一横,就着被他擒在后腰的手,照着方才下刀的位置一拧。
  “嘶——”
  后腰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谢景熙放手的一瞬,怀里的人已经挣脱桎梏,一把将他推得后退几步。
  腰后有濡湿温热的感觉传来,伤口似乎又渗出血来。而那个罪魁祸首根本没打算跟他纠缠,挣脱之后转身就走,拒绝分给他任何一点关心。
  谢景熙无可奈何,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唤了句,“郡主留步。”
  不知是因为落寞的语气、还是那句分寸得当的“郡主”,眼前之人脚步一顿,当真留步了。
  谢景熙没有再追上去,而是换上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沈朝颜道:“郡主既然见到了臣,自然也猜到了臣此番前往丰州的用意。”
  他是久居官场的权臣,自是知道如何攻心。利益面前没有立场,想要“化敌为友”,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用利益将双方捆绑。
  果然,片刻静默后,沈朝颜回头看他。
  谢景熙不再赘述,只问她到,“当下情势,郡主真的宁愿同臣置气,而不是合作对外么?”
  面前的人当真忖了片刻,须臾才哂笑反问:“谢寺卿确定是合作,而不是什么事先计划好的算计和利用么?”
  她说的云淡风轻又不留情面,谢景熙心中拧痛,唇齿翕合间只挤出一句,“茶茶……”
  “停!”沈朝颜摆手打断了他,不耐道:“谢寺卿要走还是要留,是谢寺卿自己的事,与我没有任何干系。要说念旧情,也只希望谢寺卿行事稳妥低调,不要干扰或是连累我和穆少尹。”
  言讫片刻不留,径直出了书室。
  沈朝颜不曾回头,也不想知道谢景熙的反应。她走得飞快,仿佛是负着气,可归根结底,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房里的龙凤花烛还燃着,沈朝颜从一侧的监窗翻进去,换下了身上的衣裙。
  烛台底座的空隙里,藏着穆秋让暗卫送来的纸条,上面详细罗列了他从陆衡口中获得的信息。可是有好些描述都前后矛盾、漏洞颇多,看来陆衡并没有对他全然相信。
  不过这也正常。沈朝颜不着急,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转身便上了床榻。
  这一晚又是婚礼又是夜探,这个时辰该是容易入睡的,可沈朝颜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之所以前往丰州,一方面确实是想亲手将杀害父亲的真凶擒获,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暂时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谢景熙。
  可这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丰州距离京城可是一千六百多里,她紧赶慢赶,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谢景熙是怎么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的?他之前身上不是还有伤么?难道都不需要休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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