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85节
丰州这地方天远地远,前有魏梁只手遮天,如今又是陆司马横行无忌,沈朝颜听得语塞,也不知该宽慰她们些什么,只能转移话题道:“大娘可有想过让阿武去镇上找些事做,好歹……”
话未落,沈朝颜只觉袖口一紧,姚月娘一脸忐忑地拽着她的袖子,不等沈朝颜询问,一旁的姚大娘已经低声啜泣起来。
“阿娘……别这样,阿兄知道会难过的。”姚月娘一面扯起袖子给姚大娘拭泪,一面红着眼对沈朝颜道:“年初的时候,阿兄说要上京去告御状,留了些银子给我们,人却从此杳无音信……大嫂等了半年不见人,一个月前也悄悄地走了……”
本想换个话题缓和气氛,不料弄巧成拙,沈朝颜无措地瞟了眼有金。
“那……”有金做出疑惑的样子,问姚月娘到,“方才听那林队正说什么大人会怪罪,这唔……”
沈朝颜真是要被有金的不着调气哭了。
她知道有金想说看如今的状况,姚家母女也不像是认识什么大官的样子,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有什么大人来怪罪呢?
可当下哪是深究细节的时候,有金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朝颜不知道怎么圆场,只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
“都是那个姓陆的狗官!”姚大娘愤然,倒也忘了再哭,“他竟然提出让我用月娘抵押田租,我老婆子就算是死,也断不会做出此等卖女求生之事!”
“哈?”沈朝颜蹙眉思忖,“可我听说那陆司马……似乎很怕他夫人来得?”
“他不是给自己寻妾室,而是……”姚月娘迟疑,颇为难堪地道:“他是为他过世的亡父……续弦……”
“什么?!”
沈朝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些地方的冥婚习俗,她倒是听过,但多是未婚少男少女死后作配,像如今这样堂而皇之地拉活人与死人作配的,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这姓陆的不是想给自己添一房美妾,而是想给他自己找个活生生的小娘?!
沈朝颜当即有些愕然,喜欢给人当老子的她倒见得多,可像陆衡这样喜欢给人当儿子的,她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沈朝颜强忍一言难尽的神情,低头清了清嗓。有金却心直口快,追问到,“民间配阴婚都是为了让死者在冥间,相互照应,这……找个活人又是图什么?”
姚大娘叹气,“说是之前有个很厉害的道长告诉姓陆的,他父母缘弱,若想官运亨通,就要多多尽孝。可他幼时丧母,中年丧父,现如今无人可孝敬,那道长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原来如此……”沈朝颜恍然。
陆衡不能给自己找个爹妈,但给他爹找个续弦是可以的,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个名义上的母亲可以尽孝。
而这件事之所以找到姚月娘,大约也是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毕竟虽然是给人“当娘”,但嫁过去也是要守活寡的,但凡是有点家底和良心的人家,也不会愿意。
“哎……”沈朝颜叹气。她倒是想帮这母女两,可她若是出手了,难免会打草惊蛇,让陆衡生疑。
“那……”有金翻着眼皮,歪头问姚大娘到,“对方可对这婚配的新娘有什么要求?”
“那倒没有。”姚月娘道:“毕竟能寻到个合适的都不容易,哪还会有什么要求。”
“这样……”有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侧身和沈朝颜交换了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沈朝颜背心一凛,在有金灼灼的目光下,霎时觉得整个灵台都清明了起来!
虽说穆秋已经提前放出鬼市殷家的消息,可几日来陆府并无动静,沈朝颜觉得多一条路接近陆衡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欣喜地问姚大娘到,“陆司马可见过大娘那个离家的媳妇?”
母女两一怔,纷纷摇头。
沈朝颜激动得差点没笑出声,什么叫心想事成、雪中送炭?这就是!
她握住姚大娘的手,轻声道:“我有办法不让月娘嫁过去,但你们得记住以下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
另一边,丰州的司马府上,参军从廊下急步而来,被候在书房外的管事拦住了。
参军一怔,见管事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领会地压低声音问到,“大人又被夫人罚跪了?”
“啧!怎么说话呢?!”管事瞠他一眼,没好气道:“在说给太老爷续弦的事呢。道长嘱咐的吉日吉时都快到了,这事还没给办成,大人在里面发脾气呢。”
一小厮闻言,问管事到,“你说这太老爷续弦的事怎么这么麻烦?咱大人现在丰州地界,那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管她愿意不愿,抢过来摁头把堂拜了不就完了?哎哟!”
管事的扬手给了小厮一掌,扇得他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你懂什么?!”管事的怒道:“道长让尽孝道就是弥补我们大人的父母运,父母主官,本来是好事一件,若是对方哭哭啼啼的,大人的官运都给哭没了,我们大人真是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个娘来养?”
小厮讪讪地揉着头,“哦”了一声。
参军却是眼睛一横,提高嗓门对管事的嚷到,“那你还让我等?!”言讫绕开廊下两人,作势就要拍门。
“外面的给我滚进来!”
手还未落,书房里传来男人怒极的咆哮,管事的背脊一层冷汗,却见那参军一脸喜气地行了进去。
“卑职见过大人。”参军在陆衡的桌案前站定,拱手一拜,眼神却瞟过垂头跪在地上的林队正,露出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陆衡神色不耐地揉着眉心,挑眉瞥了眼面前的人,冷哼道:“赵参军真是愈发地不拘小节,敢在本官门外吆喝的,你还是头一个。”
赵参军陪着笑,接话道:“大人不是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哼!”陆衡将手在桌案前上一搁,正阳绿的翡翠扳指磕出生脆的一响。
他侧头乜了眼一旁蔫儿菜似的林队正,揶揄道:“就这样的蠢材,还成大事?本官只求寿终正寝,头上这顶乌纱帽别被你们给嚯嚯没了!”
“那不能呀!”赵参军惶恐,随后弯着眉眼谄媚道:“卑职这不就给大人带好消息来了么?”
“哦?”禅椅上的人往后仰靠,挑眉看向参军冷呲到,“本官真是都快忘了听好消息是什么滋味了。”
他叹一声,整着身前的袍裾道:“说吧,看看本官这条老命能不能消遣得住。”
“陆大人长命百岁,官运亨通,说什么消遣不消遣的。”
赵参军拍完马屁,赶紧道:“这第一个好消息,那便是给老太爷续弦的事,着落了。”
第83章
“着落了?”陆衡难以置信,却见参军笑着附和,“对!着落了!”
陆衡愣了好半晌,接着才一骨碌从禅椅上跳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念叨着,埋头在书房里一阵乱走,大袖猎猎地赤脚行至赵参军面前,扶着头上半散的发髻确认到,“姚月娘……同意啦?”
“不是姚月娘,”赵参军道:“是姚月娘月前出走的那个嫂子。”
陆衡怔住,半晌才回了句,“啥?她嫂子?……就是那个姚阿武的……”
“对,”赵参军接话,“遗孀。”
陆衡脸上的表情一瞬疑惑、犹豫、又有点失望。
赵参军看在眼里,却还是好生宽慰到,“反正道长也没说必须要给太老爷续一个黄花大闺女,只要是吉日吉时,对方又心甘情愿,有什么不行?”
陆衡“嘶”了一声,揉着额角慢慢又坐回了禅椅。他不说话,只顾着揉头,房间里陷入一种凝滞的诡异。
本以为陆衡听到这消息会开怀,如今见他一脸的疑虑,赵参军不觉小声问了句,“大人有何顾虑?”
陆衡没理他,只是闭着眼,眉心紧紧地蹙着,半晌才意味深远地问到,“这明明都逃走的人,半道又折回来,还上赶着要来我这里守活寡,你说这事……反常不反常?”
赵参军被问得一怔,片刻才忖到,“那女人本就无依无靠,大约是出走这几月也吃够了苦,反正她男人也死了,在家里也是守活寡,嫁来司马府也是守活寡……去哪儿不是一样的?再说咱这司马府,好吃好喝地供着,可不比她现在的日子强上千倍百倍?”
搭在扶手上的手收紧,陆衡沉默地靠着椅背仰头,只用那只枯瘦的手不断捻揉眉心。半晌,他才疑信参半地应了句,“也是。”
“哎!”赵参军喜笑颜开,赶紧道贺,“此番赶上了吉时,太上老君必保大人加官晋爵、光耀门楣!”
“行了行了,就你小子会拍马屁!”陆衡笑着揶揄赵参军,还不忘叮嘱他到,“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派人多查查这个姚……?”
“姚李氏。”
“嗯,姚李氏。”陆衡重复完,又继续道:“你大人我从一介白衣,摸爬滚打几十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靠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嗯,卑职知道了。”赵参军得了句赏,心满意足地要走,转身时猛然想起上午的时候,自己从城防巡卫那里得到的小道消息,又忙不迭地对陆衡道:“还有另一个好消息,卑职一高兴就给忘了。”
赵参军笑道:“卑职从城防那里得知,沣京鬼市四大家族之首的殷氏,近日似乎是来了丰州。另外罗老板也向我们推荐了一个姓李的京商。”
他叹道:“听说那位李爷出手真是阔绰,采购了好些来路不明的私货,看样子是想跟这边的黑路商户长期合作。”
“哦?李老板和……鬼市殷氏?”陆衡惊讶,豆大的双眼精光汇聚,脸上喜色溢于言表。
要知道大周境内,凡朝廷所禁的货物,京城可是最大的贩货渠道。其间又属李家和鬼市财力最强,但鬼市隐蔽,且无论是买方或是卖方,想要长期深入合作,没有四大家族的担保是绝对不行的。
这殷氏,便是鬼市四大家族里最有声望和实力的一支。故而若是搭上了殷氏,那便等同于打开一条一劳永逸的生财之道。而李氏就更不必说,祖上与当今皇帝沾亲带故,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周都是响当当的商贾。
陆衡压下内心激动,问赵参军到,“两人的身份可有查过?”
赵参军露出点为难的神色,道:“鬼市四大家族行踪本就隐秘,据传说殷氏一人千面,又善于伪装,一般人很难知晓他的身份……但那位李老板,是咱们常年合作的罗老板担保推荐的,想是没什么问题。”
见陆衡脸色怏怏,他赶紧又道:“要不……大人去信问问上头那位,这沣京城和朝廷的情况,他可比我们清楚得多啊。”
不说还好,这一说,陆衡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赵参军这才想起来,自从魏刺史和陈尚书去后,他们大人“上头”那位便销声匿迹、再无音讯了,否则,他们也沦落不到今日还要费力去巴结新人的地步。
“要不……”赵参军试探,“大人再观望观望?”
陆衡乜他一眼,冷哼道:“我倒是能等,我就怕手上的货等不了,若是找不到门路销出去,全都滞在手上,跟一堆烂草有什么区别?!还更别说我今年投入的田地和人力……”
赵参军道:“大人先宽心,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可以先约他们来见一面。”
“那总得有个名义。”陆衡道。
“不如……”赵参军提议,“就用太老爷的婚宴为借口?将人带来府上,先探探底再说。”
陆衡挑眉,长眉一挑,露出个赞许的笑。
*
新娘子的事一定下来,陆府的婚礼便进展飞快。不过三日光景,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喜幛高悬,贺联四壁。
陆府的朱漆广门上,两盏巨大的喜字灯笼晃荡,宾客喧嚷,门前车水马龙。
谢景熙从马车上下来,一顶玉冠、一身花青色织锦圆领袍衫,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仙人之姿。
“李兄,这边请。”赵参军从紧随其后的马车上下来,延请谢景熙往前。
谢景熙侧身看他,故意收起眼神里一贯的凛冽,换上一种睥睨的冷漠。
要知道沣京李氏财力非凡、富可敌国,谢景熙阅人无数,自是知道这样的人,介是会自带几分傲气与不屑,过于知礼,反倒让人生疑。
他漠然提步,跟上了引路的赵参军。
婚礼还未开始,但宾客都已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