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79节
“走了。”
二楼,赵嬷嬷看着两个小厮走远,放下竹帘对温家姐妹道:“我们动作得快点。”
话落,两个身高体型与温家姐妹相差无几的女子行过来,领着两人去后间换了着装。
大周虽然开放,但闺阁女子上街依旧需要佩戴冥罗或是帷帽,故而倘若是身形相差无几的人将衣装一换,隔着层帷纱,外人几乎是难以分辨。
几人迅速换好衣衫,两名女子随谢夫人去了一楼正堂,拖住王婶和两个小厮。临行前,温姝依旧领着温二娘郑重其事地给谢老夫人磕了两个头。
“行了,”谢老夫人挥挥手,匆匆别过脸去,语气却很淡然,“快走吧,到时候耽搁了时机,今日这场心血就白费了。”
温姝点头应是,跟着赵嬷嬷,从这间铺子的后门穿过东家的院子,往停在后面偏巷的马车上去了。
打马扬鞭,车轮碌碌,简便的轻车缓慢驶离偏巷,拐过尽头那个转角,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另一边,王府。
自温家姐妹跟谢夫人走后,管事的就总觉心绪不宁。
三日后就是王瑀给温姝的最后期限,从未亲临过王府的谢夫人,怎得偏生今日就登了门?不知怎的,思及方才温二娘迈出府门时的那个眼神,管事便越想越觉事情蹊跷。
他不敢耽搁,一边请家仆往南衙中书省给王瑀报信,一边亲自带人去搜了温家姐妹的屋子——金银细软、衣物盘缠什么的都在,看起来确实像只是出门小逛的样子。
什么异常都没发现,管事的只当自己是想多了,转身要走时却看见双开门的妆奁上,一只明晃晃的铜锁。他倏地记起温良过世之后,有一方汉白玉的私章是作为遗物由温姝收藏的。有一回他往这间院子送东西,便见得温姝是将那块私章锁在了这个妆奁里面。
一股凛然的凉意攀上脊背,管事的心中一紧,几步上前,抱起那只妆奁一把砸了。
碎裂声起,木屑四溅飞开。而那只应声而碎的妆奁空空如也,温良的私章不见踪迹。
*
午时过了,明晃晃的日头升上来,把眼前一切都照得惶然。
东市的裁衣铺子里,谢夫人带着被调了包的婢女故意拖延了些时候,待到估摸着温家姐妹已经出城,她才领着一众人姗姗地回了马车。
此时各间酒楼铺子正是上客的时候,王婶提议找个地方先用膳,却听谢夫人道:“今日出门的时候,赵嬷嬷专程吩咐厨房烧了菜,现在回去当是恰好。”
王婶不好反驳,只得抚着快要饿扁的肚子,撇嘴跟上了。
然而两架马车一出东市,便见一队金吾卫走马列队,正在街口逐一排查路过的马车和头戴帏帽的女子。赵嬷嬷暗觉不对,回身便禀告了马车里的谢夫人。
谢夫人见这架势,只怕是王府那边已经察觉问题,通报了王瑀。于是她心下一凛,沉声对车夫吩咐,“掉头,从胜业坊绕回去。”
车夫得令,扬鞭往胜业坊行去。
待到绕过了东市门口拦查的金吾卫,马车行至崇仁坊外,先前派去探路的小厮回来,告说崇仁坊的几道坊门也已经有金吾卫驻守,据说是配合刑部缉查什么钦犯。
谢夫人心头微凛,想不到王瑀的动作竟这样快。
若是往常,她自不必担心与王瑀对上。可坏就坏在皇上和谢景熙这几日都不在沣京,若王瑀真有心鱼死网破,光凭谢府那几十号家仆,定是无法与刑部和金吾卫抗衡。
思及此,她瞳眸微紧,凛声又对车夫吩咐,“去南衙,大理寺。”
既然不能回谢府,那不如把事情摊开来说。她好歹是国公夫人,王瑀就算要为难她,也会顾及着谢国公在朝中的威望。
马车再次起行,谢夫人闭目靠在车厢的壁板上,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谢夫人。”
外面响起某人悠缓的声音。
谢夫人一怔,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罗仁甫手持文书立于一众金吾卫之前,淡笑着朗声道:“方才京中出了件贵女失踪的案子,臣持中书省王仆射手书,前来请夫人往刑部配合调查。”
第76章
翌日,沈朝颜睡到很晚才醒。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骊山与沣京明明相隔不过几十里,却常常是全然不同的天气。比如今日凌晨的时候,山里突然就开始下雨,啪啪地拍打着屋檐和房顶,一整夜都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的姿态。
真是……浇得她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软。不过也亏得是昨夜雨大,否则这殿里的动静……
沈朝颜脸上一热,乱七八糟地捞起件榻上的披氅爬起来,然而一落脚,却踩到个软中带硬的东西。她惊得“啊呀”一声,当即就收了脚。
一双怨念深重的眼睛从她的床底露了出来。
四目相对,她看着那个五花大绑被捆在春凳上的人,脑子立马清醒了几分。
“沈茶茶。”脚下的人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一副旧帐未清的模样。
沈朝颜一怔,目光落在不偏不倚差点报废这位郡马的某处,恍惚才想起来,这事儿……好像是昨夜她亲自干的来着。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叫这人不仅精力旺盛、不知节制,还恬不知耻地总骗人?每次做完都说睡了,结果抱着抱着,又开始躁动起来。
一两次就算了,等到第四次的时候沈朝颜真的受不了了。于是她有样学样地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才说服谢景熙,让他躺去春凳上给她绑起来。
后面嘛,当然就是她两手一拍,转身回榻上睡她的安稳觉去了。
一开始谢景熙还挣扎,可昨夜雨疏风急,再加上她又确实累了,最后任凭那人怎么叫唤,沈朝颜也一样闭眼睡得安稳。
她讪讪地往旁边挪了一点,裹紧披氅起了身。
“沈茶茶,”谢景熙黑着脸唤她,言简意赅地道了句,“不睡了?”
沈朝颜不理他,起身往案几上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灌了下去,才慢吞吞地挨过去,将春凳下面的那个死结给解了。
谢景熙直挺挺地在春登上睡了一晚,如今也是个腰酸背痛的状态。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他当下三两把就扯了捆在身上的帔子,故作生气地把东西递给沈朝颜道:“你就是这么对自己夫君的?”
早就给这人的虚张声势骗习惯了,沈朝颜才不怕他。她在心里冷呲一声,结结实实送了谢景熙一个白眼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郡马,昨晚上是怎么伺候本郡主的?”
听她这么一说,谢景熙想起第一次的悲催经历,兀自心虚地咳了两声,语气缓下来些道:“后面几次,不还是……”
“后面?”沈朝颜乜他,气到,“拜堂之前,宫里没派人教你?给你讲讲当郡马的规矩?”
谢景熙被怼得无语,心道她这是真生气了,于是也不敢摆谱,赶紧搂着她好声好气道:“当然记得的。”
言讫他清了清嗓,端肃道:“郡马当时刻谨记自己身份,以郡主为尊。日常以德、容、言、功要求自己,守男德、重仪容、慎言行、辅妻子,一切以郡主的喜好为准。若郡主传唤,当披荆斩棘而往;若郡主不传,则不得越雷池半步……”
“行了!”沈朝颜推他一把,冲他到,“昨晚跟你说多少遍想睡想睡,你都不听!还缠着人……”
“啊?”谢景熙面露惊讶,“郡主说的睡,原来是那种睡啊?臣还说呢,不是正睡着嘛,怎么还喊想睡……”
“谢景熙!”沈朝颜炸毛,瞥他一眼,挣开他的双臂就往外间去了。
谢景熙识趣地闭了嘴,只是追出去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沈朝颜闷头往前,当然看不到身后那人的表情。
昨夜两人甚是荒唐,从池里到池外,将寝殿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试过一遍,最后才又回到了温泉池,弄得满殿都是乱七八糟的水渍,闹得她都不敢让内侍过来收拾。
于是她想了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把责任都推给下了一整晚的山雨。
谢景熙抱臂靠在内间的围屏旁,看见沈朝颜耳后的一抹绯红悄然蔓延至她莹白的脖子。他愈发觉得心里暖甜,便沉默地行过去,大方将人揽进了怀里。
从没在人前跟人这么亲近过的沈朝颜愣住了,而那个毫无廉耻的男人竟还宣兵夺主,淡笑着同那内侍道了句,“劳烦。”
“哎哟哎哟,谢郡马您可别折煞老奴了……”大约是从未见过谢景熙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那内侍慌不择言,一叠声地叫着谢景熙“谢郡马”,叫得沈朝颜心中愤懑。
什么郡马郡马的,门都还没过呢!这人真是什么时候学会给根竿子就上树了?
真是长得人模狗样,张嘴却满口的鬼话!
沈朝颜狠狠瞪他一眼,倏地想起件事。她当即换上严肃的神色,挣开谢景熙的怀抱道:“上次说的那个关于坟墓的字谜,我倒是寻到一个。”
话题天上地下,说得谢景熙都愣了。
沈朝颜却没理他,只兀自往下道:“千里孤坟,徒话凄凉。”
“什么?”谢景熙一头雾水。
沈朝颜“啧”了一声,嫌弃地解释到,“青龙坊一定是跟坟墓有关,死者又是一刀封喉,不能言语。所以我猜,凶手想留下的谜题,可能是……”
“千里孤坟,徒话凄凉……”谢景熙重复。
沈朝颜点头,解释到,“所以我猜谜底可能是一个谎字,千里孤坟是鬼,话凄凉,话;合在一起是鬼话,便是说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的人听闻此言,原本微笑含情的目光霎时变得错愕且冷肃。
“怎么?”沈朝颜问,“你知道什么?”
谢景熙似是被她的问题唤醒,若无其事地对她弯了弯唇角,表示无事。
回廊的尽头,裴真扶剑朝这边小跑而来。
“大人!”他神色微凛,瞥了眼沈朝颜和内侍,对谢景熙揖到,“大理寺有消息。”
“消息?哪桩案子的消息?”沈朝颜问。
裴真觑了谢景熙一眼,故作轻松地对沈朝颜笑道:“不是什么大案子,就是大理寺有些公务要过问谢寺卿。”
谢景熙向来火眼金睛,当下见裴真如此,心中当即明白过来。大理寺的公务沈朝颜可没兴趣,她讪讪地“哦”了一声,裹着身上的披氅进殿去了。
谢景熙领着裴真去了间连着回廊的偏室,房门一关,裴真便面色凝重地从袖子里摸出封呈文样的东西来。
谢景熙蹙眉,眼神从呈文落到裴真脸上,又从裴真脸上扫回来。
“刑部的呈文?”他疑惑,“可刑部的呈文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方才……刑部派人送来的,说是大人若不看,等皇上返京,这呈文便就要交给皇上过目了。”
谢景熙心中疑惑,但也隐约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他沉默地取来呈文,展开。然而随着谢景熙的眼神一列列地扫过去,那两张持卷的手背上,青筋便愈显得狰狞起来。
须臾,他将那看完的呈文猛然一合,眼神凛冽地问裴真道:“来人让你带话了么?”
裴真点头道:“让大人于日暮之前,前往慈恩寺。”
“嗯。”谢景熙应了一声,沉默地卷着手中呈文,对裴真道:“昨夜大雨,山路难行,皇上和郡主想是会继续停留行宫。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先回京处理公务,务必将此事瞒到最后一刻。”
“是。”裴真点头,抬头只见廊外的天空阴云密布。
这场连绵不休的山雨,竟又漱漱地下了起来。
雨水无休无止地打在房檐屋顶上,衬得香客散去后的空阔佛堂寂静,只有佛珠捻动的声音。
带着潮气的风从门口探入,将堂上挨挨挤挤的长明灯吹得猛然一颤。
“王仆射,”秦策扶剑而来,轻声禀到,“谢寺卿已在堂外候着了。”
“嗒!”
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了,飘摇的烛火下,一双苍老却精悍的眼睛睁开,映出冷而犀利的光。
须臾,一抹暗影踏雨而来,堂上烛火颤动,身后的门被合上。谢景熙垂眸,目光落在王瑀手中的那串佛珠,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