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76节

  沈朝颜看他不顺眼,却又奈何不得,只得一路瞪着他,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可是当谢景熙第六次挑开新罗世子的箭头,射中一只青鹿的时候,沈朝颜终于忍无可忍,径直将谢景熙从他的马上扯了下来。
  “闭嘴!”沈朝颜呵止了他,而后便拽着谢景熙绕去了不远处的矮破后面。
  她将谢景熙往树干上一推,强压怒火问他到,“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景熙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整着被她拽皱的衣袖,不解道:“臣当然是在陪世子狩猎。”
  沈朝颜见他那副样子就生气,伸手便想往他脸上挠!可到底是谢景熙手长,这边刚才起势,那边沈朝颜的腕子就被他精准地扣住了。
  “大庭广众下,郡主妄图轻薄朝廷命官?”谢景熙垂眸攫住她,搭在那只腕上的手指还有意地来回摩挲着……
  轻薄?
  沈朝颜惊愕地回视谢景熙。
  不是。这人现在这副狗样子,怎么还敢污蔑她轻薄呢?!
  她一时语塞,心道谢景熙这人真是愈发地不要脸了。而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多做,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踹得谢景熙都退了一步。
  “我警告你!”沈朝颜指着谢景熙的脑门,气势十足地威胁,“你等下最好是给我消停一点!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恶意针对、阴魂不散,我今日就向皇上退了你我的唔!!!”
  没说完的话被拽得没了踪影,沈朝颜脚下一跄,整个人都被谢景熙扯得飞扑过去。胸口直直撞进某人坚硬的胸膛,沈朝颜眼前一花,痛得天灵盖都飞了。
  然而一个愤怒的“谢”字还未出口,她听见谢景熙嘘声示意她安静,而后,他便将她从怀里护到了自己身后。
  突然的变化让沈朝颜跟着紧张起来,她四处观望了一圈,只见密不透光的深林里,似乎有几处灌木在簌簌地抖动。
  “沙沙——沙沙——”
  周遭一旦安静,密林里细微的响动就格外明显。
  谢景熙状态戒备,双眼死死盯着密林的某处,一手往下,摸出了腰间的匕首。
  “血……”沈朝颜嗫嚅,慌忙拉起谢景熙那只护在一侧的手。黏腻腥甜,那东西确实是血没错,可谢景熙的手上并不见伤口。
  如果这不是他的血……还会是谁?
  沈朝颜恍惚低头,眼神落在自己暗红色的袖口。
  她今日本就穿的是偏深红的石榴色猎装,那沾染的一点血色自然不易被察觉。而谢景熙手上沾着的血渍,应该是方才拽她腕子的时候染上去的。
  可若是衣服上的血渍,从沣京到骊山,这么远的距离早也该干涸了……
  思忖间,沈朝颜回头往方才两人倚靠过的树干上看了看。
  果然,这一片密林的树枝和树干上,已经散乱地被涂上了好些尚未干涸的鲜血。而这些血液之中,似乎还被加入了一些打碎的内脏,零星地落在脚下的枯叶上,散发出隐约腥甜的气息。
  猛兽的嗅觉比人灵敏,常常能察觉到人所不能察觉的味道和声音。
  沈朝颜愣了一瞬,脑中轰然。她慌忙拽住谢景熙的手,惶然提醒到,“有陷阱!有人故意……”
  话音未落,幽暗的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猛兽的咕噜——低沉、震响,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和碎枝断裂的轻响,像风暴之前滚滚逼近的闷雷。
  一瞬间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沈朝颜跟着谢景熙退回人群,从马上取下弓箭,又摸出把短匕别在了后腰。
  也是在此时,众人后方的灌木突然猛烈晃动起来,一只黄黑相间的巨兽从林中一跃而出,猝不及防就扑倒了一名侍卫。
  那是一只体长至少九尺的成年老虎,光是落地的那一下,整个山林似都被它踏得震动。随着一声惨叫,鲜血飞溅,侍卫的整支手臂竟被那只猛虎生生扯了下来!
  许是因为攻击时受了伤,那虎得到一只手臂也并不满足,他转身对着围拢的侍卫呲牙咆哮,再次扑了过去!
  而此时的密林中竟然再次响起危险的窸窣声,其声之密,四面八方,让人分不清来处。一时间又有几声低吼从灌木中传来,不待众人反应,两只同样大小的猛虎也从密林后扑了过来。
  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虽说禁卫军武功不俗,又皆配长剑铠甲,但面对三只成年的巨型猛虎,又要顾及王世子和沈朝颜的安全,众人不免畏首畏尾、不敢冒进。
  很快,一只老虎似乎辨认出被护在中间的王世子才是弱点,看准时机绕过众人,朝着马上的世子猛扑而去!
  沈朝颜抽箭搭弓,当机立断。
  山林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吼叫。
  一支飞箭由一侧穿过猛虎的脖子,在它碰倒王世子的前一息,一击毙命。
  那只飞到半空的老虎像被扔进风里的麻布袋子,一瞬间便瘫软下去,随着惯性往前一扑,将新罗世子推下了马。
  “啊——啊啊啊啊啊呜哈鸡马唔……”
  人在受到惊吓的时候,会下意识说出母语。
  吓破了胆的王世子叽里呱啦一顿乱吼乱叫,挣扎几下都没能踹开压在他脚上的那颗虎头。直到谢景熙面带不屑地行过去,一脚将那只断了气的老虎踢得翻了个个儿。
  那新罗世子见状又张嘴“啊”了两声,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沈朝颜听不懂的话。但看他那眼含热泪、鼻尖通红的模样,沈朝颜猜,他大概说的是“郡主你好漂亮好厉害实乃大周之巾帼”之类的东西。
  沈朝颜有点得意,转身对谢景熙耀武扬威地抬了抬眉毛。
  然而面前那人的眼色却陡然一凛,上前一步就拽住了她尚还持弓的手,将她拉得飞转一圈。
  “嗖——”
  罡风擦着耳畔而过,留下鬓角处的一片惊凉。侧颊很快便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顺着脖子沾湿了襟口。
  沈朝颜伸手,摸到一片湿滑——是血。
  所以今日一局除了猛虎,竟然还有刺客?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第73章
  沈朝颜持箭搭弓,回身看去,密林幽深,所见只有刀光和对战猛虎的侍卫。
  很明显,刺客心思缜密,先以腥气和动物内脏引来野兽,再伏于暗处趁乱偷袭,明暗夹击,扰乱视听。
  谢景熙跟着靠过来,眼神犀利地扫过周遭,凛声对沈朝颜道:“你快走!”言讫揽住沈朝颜的腰,作势就要先带她离开。
  沈朝颜挣开他的手,问他到,“我走了新罗世子怎么办?不管他了?”
  话一出口,谢景熙端肃的神情霎时阴云密布。
  沈朝颜愣了愣,觉出自己话中的歧义,慌忙对着浑身酸气的谢景熙解释,“刺客来历不明,我们怎知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倘若我们就这么走了,扔下世子不管,世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周和新罗的关系势必交恶。”
  谢景熙的表情这才松缓了一点,他扫一眼周围的密林,转身对沈朝颜道:“那我们兵分两路,我让亲卫和裴真护世子突围,你跟我走。”
  “啊……”沈朝颜跟着他转了个圈,商量到,“那能不能,你带世子走,让裴侍卫和亲卫保护我……”
  谢景熙懒得理她,凛眉扫了一眼,掐着她的腰把人提上了马背,而后长腿一跨翻身上马,将沈朝颜护在了身前。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谢景熙打马而走,经过裴真的时候正要吩咐护送世子的事,密林里再次响起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幽夜暗行的无数鬼魅。
  沈朝颜瞬间便凛直了后背,然不待她开口提醒谢景熙,视野里再次飞出几道森白的光。
  耳边响起嗖嗖几声,飞箭被谢景熙以剑格挡,纷纷扎入树干和脚下的泥土,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十面埋伏,背腹受敌,此处险象环生,自是不能再留。
  谢景熙打马便走,然而鞭起之时,一支森白的光束正对沈朝颜的胸口,破空而来!
  时机选得精妙,谢景熙几乎腾不出手去格挡。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左手摸出沈朝颜别在身后的匕首,快速往她身前一挑。
  “铖——”
  金属相击铿锵乍响。
  箭头猛击匕首之后,骤然一转,竟朝着旁边的新罗世子直插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谢景熙和裴真都没有反应过来,燃眉一刻,谢景熙只觉身前一空。他下意识伸手,却只捞到沈朝颜的一片衣角。
  她竟然快过了所有人,在箭头骤转的那一刻从马背扑下,将新罗世子摁在了身下。箭头擦过她的肩膀,在上衣处拉出一道血红的裂口。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乱。
  猛虎和侍卫胶着,又有人暗中放箭,昭平郡主和新罗世子都要保护,侍卫们一时也自乱了阵脚。
  谢景熙只觉额角一跳,心头像是翻倒了一片火油,柴薪飘落,霎时便烧得无法无天。他顾不得什么世子、什么邦交,况且看这形势,那些刺客十有八九就是冲着沈朝颜来的。思及此,他心下一凛,扬鞭猛抽马臀。
  马声嘶鸣,马儿扬蹄往前直冲,谢景熙俯身捞起沈朝颜,率先策马冲出了人群。
  此番设局,又是凶兽又是冷箭,对方当是想乱中求胜。既然如此,他们更不能陷入乱局不可自拔,首要之急,当是脱离现下的乱战。
  思绪在脑中快速翻过,谢景熙拽紧缰绳,一手将沈朝颜牢牢摁在了怀里。
  耳边是风声和喘息,但若是仔细分辨,便会听到一些极轻极细的“沙沙”声,像是树叶被风卷动,又像是深夜暗行的鬼魅。
  刺客果然跟来了。
  谢景熙抬头望天——密林幽深,几乎不见日头,想靠影子辨别方向,难如登天,好在一片嘈杂之中,他辨出了潺潺流水。
  举目四望,只见此处地势平坦,想是已经到了山涧之间的河床地带,再往前,视野逐渐开阔,两人已经从山林中驰出,来到一片较为平坦的河漫滩。
  如今形势敌暗我明,纠缠显然不是上策,当务之急,应是尽快脱身,至少要让对方不能再轻易动手才好。
  “骑术怎么样?”他问得直接了当。
  沈朝颜已经从伤处的疼痛中缓过来,蹙眉反问:“国子监击鞠的时候你不在?”
  他不再说什么,嘱咐到,“往视野开阔的地方跑,别让他们有藏身的地方。”说完便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沈朝颜,转而拿起绑在马鞍一侧的长弓。
  马鞭击响,身下棕马愤然一跃,向着山间的那片河漫滩冲去。沈朝颜拽紧缰绳,专注地盯着河滩,熟练驾马避开那些偶有的乱石。
  身后响起“嗖嗖”的声音,是利箭破空卷起的罡风,接着便是几声闷响,有什么重物落了地,骨碌碌地滚进了河里。马蹄踏在浅水,激起阵阵浊浪,湿泥飞溅,沾了两人满身。
  一旦出了密林,刺客失去藏身之处,一个个都变成闯进围栏的呆头鱼,谢景熙几乎是一箭一个,逼得对方不敢再穷追冒进。
  沈朝颜此时才没来由地胸腹发紧,恍惚觉出自己呼吸的粗重。
  日头缓缓地偏了西,从身后映过来,在金光粼粼的水面落下一道深长的影——是他与她的重合。沈朝颜忽然就有些心跳失速,不懂怎么连逃命都逃出了一种激越的感觉。
  不过看在某人方才不顾一切相救的份上,沈朝颜又觉得,之前骗她的事,若是这人能态度好一点地坦白,前怨一笔勾销也不是不行。她如是想着,美滋滋地窝在谢景熙怀里,驰马往主帐方向奔去。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褪尽,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回了骊山脚下的营帐。新罗世子早由裴真带亲卫安全送回,由太医诊治无碍后,被送往临时的行帐中歇息。
  明明才经历虎口脱险的幸事,谢景熙却一路都走得很是沉默,直到翻身下了马,他似乎也没有要同沈朝颜说话的意思。
  “谢寺卿,”沈朝颜唤住他,故意带着几分斗气的语气对他道:“虽然救我是你应该的,但……还是跟你说声谢谢吧。”
  眼前的人回头,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一片腥红,半晌才语气冷沉地道:“为人臣者份内之事,言谢大可不必,只求郡主往后少惹些麻烦,莫再轻易置自己于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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