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68节

  可不等他问出后面的话,一声巨响撕开沉沉黑夜!
  烟火台上猝然炸开一团火球,木台霎时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块随着气浪砸向船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有人都愣住了,霍起立即便扑倒了身边的李冕。
  声浪滚滚,将船体都掀得猛然一颤。
  “护驾!护、护护驾!”
  众人慌乱起来,一时间,踩踏叫嚷之声如浪涛滚滚,不绝于耳。
  一个浪头过来,船身猛然向一边歪去!
  惊惶之中,沈朝颜只觉身体失重,接着便是入水的惊凉。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落水声倏然响起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
  摇摆不定的龙船被稳住了,李冕抱着护栏,无措地扫视着身边一张张的脸。
  “阿、阿姐?”他怔忡,下意识便往河中看去。
  火光下的河面波涛汹涌,往前却化作一张漆黑巨口,一瞬便将那抹影子吞没。
  “来、来人!郡主落水了!郡主落水了!”
  “哗——”
  慌乱中,一抹花青色的影子一闪。
  谢景熙纵身跃入水中。
  第65章
  冰冷的河水封印了四肢,试听被屏蔽,窒息感铺天盖地。
  模糊中,沈朝颜看见水面上有一片亮灿灿的光照着,像十四年前的月亮。
  她记得那一年的小年夜,月亮是半圆形的,挂在东边偏南的地方,像一张猴子的脸谱。
  小女孩放下手里快要绣完的围脖,对着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吹了口气。
  “嬷嬷,”小女孩仰头,一双黑亮的眸子期待又忐忑,小小声地问身旁的妇人,“你说……娘亲会喜欢我绣的围脖么?”
  “当然。”那妇人放下手里的女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亲?”
  妇人被问得一怔,脸上笑容滞了一瞬。但她很快又恢复了亲切的神色,望了望天上的下玄月道:“很快了,等娘亲的病治好了,茶茶就可以见到她了。”
  “那娘亲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妇人脸上浮起一丝苦涩,她转身拾起一件毛氅披在女孩肩上,顺势低头抹了抹泛红的眼角。
  沈朝颜听见她对自己讲,“快了……再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娘亲就会好起来。”
  烛火摇曳,妇人的影子晃了晃,眼前的一切很快就像涟漪,一圈圈地散了开去。
  画面重聚,沈朝颜看见五岁的自己,提着一盏快要有她高的灯笼,独自行在寒夜的大雪里。
  今日是除夕,爹爹应了宫里的邀请赴宴。
  本来沈朝颜也该跟着一道去,可她生病躲过了。
  沈朝颜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后悔昨夜应该只在风里站半个时辰就足够了。毕竟发烧的时候脑袋昏昏,若是见到娘亲忘了要说什么,那就太糟糕了。
  这么想着,小手伸进毛氅,摸了摸那条绣了很久的围巾,心里才觉得安定了一些。
  今夜雪势大得惊人,丢棉扯絮的,廊道两旁早就是厚厚的一片银白。
  通往后院的廊道很长,一路上也没见着几个人,只有两侧避雨的竹帘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沈朝颜一路缓缓地走着,身前孤灯小小的一点,萧索而落寞。
  不知穿过了几道垂花门,她终于停在了府中一处偏僻的院子。
  爹爹给府里放了假,大家不是回家,就是在前厅一起守岁。后院漆黑一片,偶有几间屋舍里透出些许莹亮。
  沈朝颜将灯笼搁在墙边,低头搓了搓手。
  上月随着嬷嬷来的时候,她就偷偷记下了这一处地方。墙外有颗歪脖子树,墙内又生着几只矮梅,可以顺着爬下去。
  沈朝颜思忖着,脱下碍事的毛氅,将儒裙绑到腰际,开始手脚并用地爬树。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除了下树时太滑,沈朝颜一脚踩空滚了下来。
  矮梅断了一枝,发出“喀嚓”一声。
  身后有人推门,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映在面前那株铺满落雪的矮梅上。
  “茶茶?”
  是娘亲的声音。
  一口气提到了喉头,沈朝颜在儒裙上擦了擦脏污的小手,紧张地拽紧了怀里的围脖。
  不等她转身,一件带着体温的氅衣就被披在了沈朝颜肩头。
  她怔忡地转身,看见笑得一脸温柔的娘亲。
  “来,快进屋来。”
  娘亲的氅衣香香的,手也很温暖。沈朝颜被她牵着,踉跄地行入了里屋。
  “傻孩子,”沈氏摸摸她的头,兀自检查起她有没有受伤。
  “怎么翻墙进来?”沈氏问,帮她在摔红的地方上了点药。
  小孩子还不会撒谎,她不能告诉娘亲是爹爹不许她来,故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便愣在了那里。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沈氏似乎知道了她为什么不说话,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弧度,便也不再问什么。
  屋外飞雪簌簌,屋内两人一灯。
  茶汤在小炉上咕嘟嘟冒着香气,房间里都是干果的酥香。
  沈朝颜捧着酥软的点心,把茶碗里最后一滴奶茶舔干净,满意得打了个嗝儿。
  沈氏听见笑起来,拿手帕给她轻柔地擦拭。
  很久没这样跟娘亲亲密过的沈朝颜愣了愣。
  她不明白,为什么娘亲看来明明很好,但所有人都说她病了,他们一直不许她和娘亲单独见面。
  难解的问题总是让人沉默。
  窗外传来邈远的喧闹,很快就要到新的一年。
  沈朝颜偷偷往怀里伸手,摸到那条她绣了很久的围脖。听说她是在壬寅年生的,还在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娘亲就经常叫她“小老虎”。
  沈朝颜便在围脖上绣了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虽然绣工不够精细,但她也实在是尽力了。
  “娘……亲,”沈朝颜紧张得咽了咽唾沫,小手颤微微地捧出那条围脖递过去,“近来嬷嬷在教我一些简单的女红,我便绣了条这个送你,你……喜不喜欢?”
  沈氏先是愣了愣,继而欣喜地放下手里的茶盏,接过那条围巾看起来。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窗外炸开,天空被烟花点亮,夜空变得璀璨。
  沈朝颜专注地观察沈氏的神情,眼睛不肯从她脸上移开一刻——惊讶、感动、欣喜……
  娘亲笑起来。
  那表情生动鲜活,沈朝颜也跟着笑起来。
  “砰!”
  一束烟花在外院炸开,烟紫的流光,照出沈氏眼底一闪而逝的惶然。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刚才那个温柔的娘亲不见了。
  她的目光定格在沈朝颜亲手绣上的那只小老虎,眼神变得凶厉而苦涩。
  “这是谁让你绣的?!”
  一声厉问打断沈朝颜的思绪,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腕子已经到了沈氏手中。她红着眼瞪向沈朝颜,指甲深深陷进她手腕的皮肉,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你为什么要过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沈朝颜被她几句莫名的问题问得怔愣,摇头解释:“没……没有,我自己来的,我想娘亲,我想和娘亲在一起……”
  “在一起?”沈氏低头看她,嘴角一抹冷笑几近嘲讽。
  她忽然蹲下来,凶厉的目光直逼沈朝颜,声音却异常温柔。
  “你说跟谁在一起?”冰冷的指尖触碰脸颊,她呢喃道:“你们是应该在一起的。所以你下去陪他好不好?他一个人在湖里,我听见他哭着叫娘亲,他说他好害怕……”
  沈朝颜被她这样的表情吓得愣住,急着想挣脱,然而时年五岁的她,如何敌得过沈氏的力量?
  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沈氏拉扯着,拖行到了屋外。氅衣落在了屋内,大雪夹着冷风,直往人脖子里钻。
  沈氏疯了似的,沈朝颜越是挣扎,她越是歇斯底里。
  漫天的烟花爆竹掩盖了她惊惶的哭喊,哗啦水响,她被沈氏整个摁进了刺骨的冰池。
  沈氏也跳了进来,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你害死了我的瑄儿!你为什么要害死他?!为什么呀?!”
  铁钳一般的手,冰冷的水,沈氏牢牢锁住沈朝颜,死命将她往更深处拖。涌入口鼻的水像刀子,割刺喉咙和胸腔,直往肺叶里灌。
  沈朝颜几次想告诉她,沈瑄不是她害死的。
  爹爹说过,弟弟的死不是她的错。
  可每一次张口,换来的都只有冰冷的水,和越来越重的窒息。
  视线模糊起来,头顶上那个银灿灿的月亮散开,变成一片白茫。
  慢慢的,那片白茫晃动起来,又变成眼前素白的帐子。
  沈朝颜睁眼,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
  “呀!醒了!”那女人叫起来,扭头就对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那个谁快来看看,你婆娘醒了。”
  脑子还昏蒙着,如今被那妇人这么一吵,耳中就只剩嗡鸣。不等沈朝颜弄明白她口中的“婆娘”是谁,胃腹里倏地腾起一股翻搅。
  “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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