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55节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金这时拎了个箱子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这些都是顶好的药,喏,赏你了。”沈朝颜埋头扒拉瓶瓶罐罐,举起一个小瓷瓶对谢景熙道:“哦!这个!这个药对烫伤特别有效。”
  谢景熙怔了怔,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揭开闻了闻——确实是上好的北地冰草。
  “是真的,”沈朝颜生怕他怀疑,连忙解释说:“上次霍起给我看他学的打铁花,被铁水溅了满脸满身。幸好我给他涂了这个药,一周不到就好全了。”
  “什么?”执瓶的手一顿,眼前之人表情由晴转阴。
  沈朝颜对他这天上地下的表情不解,只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到,“我说上次霍起烫伤……”
  “知道了,臣谢过郡主美意。”谢景熙冷着张脸,把手里的药瓶搁回了案上。
  沈朝颜继续扒拉,又抽出另一个药瓶,对谢景熙道:“这是养肺的药,不过记得碾碎了兑水喝,效果才好。”
  “嗯,”谢景熙表情冷淡,语气里还有些不常见的阴阳怪气,“又是霍起生病,你给他用的时候发现的。”
  “不是啊。”沈朝颜眨巴着一双大眼儿,纠正到,“是之前我得了风寒,咳得肺都坏了,霍起专程托人从北庭送来的。”
  她持着瓶子凑到谢景熙跟前,将上面乱七八糟的字指给谢景熙道:“你看,他怕我忘了,还专程找人用不掉色的釉彩写了——碾碎兑水,一日三次。”
  “出去。”
  “啊?”沈朝颜看着面前那个阴郁的男人,很是不解。
  谢景熙不再搭理她,起身往榻边行去。
  “行吧……”沈朝颜换位思考,觉得他差点见了阎王,现在脾气差点也能理解。
  于是不再多说,拎起剩下的药瓶对他道:“那你先休息吧,我还得去看看霍起。”
  榻上的人闻言,一股脑地坐了起来,“这么晚了,你去看霍起做什么?!”
  沈朝颜却说得理直气壮,“刚大理寺起那么大的火,万一吓到他怎么办?”
  “……”谢景熙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闭眼躺回榻上,屏息道了句,“出去。”
  “现在。”
  第53章
  宣阳坊,左仆射王府。
  黑夜如墨,浸着凉气,一丝丝地钻进背心和脖颈,罗仁甫打了个哆嗦,才觉自己候在王翟的灵堂外,已经站了半个时辰有余。
  终于,里面响起一声淡漠的“进来”。
  罗仁甫咽了口唾沫,低头行了进去。
  灵堂内,新丧的白幡挂的到处都是,有人经过便会缓缓地飘动,无端让人觉得寒凉。王瑀一身丧服坐在王翟的牌位前,一沓沓地烧着冥纸。
  罗仁甫见王瑀并不搭理自己,赶紧恭敬禀报,“派去大理寺的刺客,下官已着人处理好了。”
  王瑀没有看他,拾起一旁的火钳挑了挑堆积如山的纸灰,几星火光飞出来,呛得罗仁甫忍不住咳嗽。
  他慌忙捂嘴,复又忐忑地接着到,“人是昭平郡主赶来救走的,秦将军因此还受了伤,依下官来看,他应当是没有问题。”
  王瑀依旧是不语,面前跃动的火光映上他苍老的眼,隐约显出几分暗藏的锋芒。罗仁甫心头一跳,慌忙继续道:“只是其中一名刺客提到一件关于谢景熙奇怪的事,他说……谢景熙不仅会武,且还不差。”
  “嗒!”
  手中铁钳碰到烧纸用的缶,发出一声脆响。
  王瑀终于不动声色地掀起双眼,沉默地攫住他。
  罗仁甫赶紧道:“谢景熙入京八年有余,从他在国子监之时起,便不曾听闻他会武。且不知王仆射还记不记得?”
  他继续道:“定国公谢钊的那个公子,自小因体弱,常年卧病,束发之前,都是养在安西府的内宅。就算是后来身体好了可以练武,但功夫练的是童子功,半路出家和一以贯之的路数,行家一试便知。”
  王瑀沉默,片刻后忖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谢景熙入京,他的身份是谁确认的?”
  “是温良。”罗仁甫道。
  “温良……”王瑀将这两字在唇间咂摸,仿佛落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
  这人是温姝的父亲,与谢国公和夫人有些旧交。因着这层关系,谢景熙的开蒙师父便是温良。故而要说王瑀身边,有谁是见过谢国公的这位世子,那人便只能是温良了。
  回想温良当时初见谢景熙的欣喜和自然,王瑀觉得,确实不像是在做戏。况且为了让温良完全受他掌控,他还以温姝的婚事做了要挟。温良若是敢骗他,岂不是罔顾自己女儿的性命?
  可官场沉浮数十年,王瑀当然也知道人心最为复杂。复杂到有时候连它自己的主人都不够了解……
  思及此,他抬头看向罗仁甫道:“找人查一查这个谢景熙的身份。”
  “等等。”他突然改口,对罗仁甫道:“倘若谢景熙的身份真有问题,对方只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么会叫我们轻易查出?”
  他一顿,复又道:“那就查谢夫人,既然谢家与温良有交情,就让温姝去查。有她妹妹在手上,不怕她不听话。”
  *
  北麓山,慈恩寺。
  从沣京颠簸到北麓山,谢夫人一路上就吐了三次。等到马车在寺门前停稳,同行的嬷嬷赶紧将人搀了出来。
  “哎……”谢夫人一边叹气,一边抚胸给自己顺气。
  一旁的嬷嬷看不下去,也跟着愁云惨雾地叹到,“但愿大人能懂得夫人您的一片苦心,往后真能顾及顾及自己,别让夫人这么费心。”
  “哼!他?”谢夫人哼哼,怨道:“他要真能顾及自己半分,我也不至于每日担惊受怕,专程驱车到这里来替他祈福了!”
  “哎哎,是。”嬷嬷安慰着谢夫人,待她缓过来,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近了慈恩寺。
  慈恩寺是沣京有名的寺庙,迄今已有百年历史。但神奇的是,每一次的王朝更迭,慈恩寺都能在战火中幸存,故而百姓更加坚信这里有佛主庇护,连年上香求佛之人不断,香火鼎盛。
  谢夫人将这里前后几院的菩萨和佛主都拜了个遍,最后在主殿的菩萨金身前,诚心诚意地替谢景熙求了根签。
  可那解签师傅一看,便皱起了眉。
  “怎么了大师?”谢夫人心里没底,追问到,“是否……签有问题?”
  师父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如实道:“不敢欺瞒施主,签确实不算好签。”
  谢夫人霎时忐忑起来。
  只见师父慈眉善目,将签文细细地看了,才对她道:“此签若是求姻缘,那便是多散难合,如若孽缘不解,虽强合,终不长久。”
  谢夫人听得心里一凉,又问:“那若是求平安呢?”
  “平安?”师父嗫嚅,片刻又摇头道:“运欠通,事无准,事主九死一生,只怕是……前程多凶。”
  “前程……多凶?”谢夫人六神无主,追问师父到,“那敢问大师,这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师父微一点头,“化解之法不是没有,只是波折。看签文的意思,是说当下时运困于囹圄,只有打破现状,才能赢得转机。”
  “打破……现状?”
  谢夫人得了这句指点,从慈恩寺出来的一路都在琢磨。
  她想起似乎确实如大师所说,谢景熙近日来意外频生——先是夜里追捕逃犯莫名被劫持,而后国子监坠马,最可怕的就是几日前的那场大火,真是差点命都给折进去……
  而这些意外,似乎都是从沈朝颜带人硬闯了大理寺开始的。
  想这郡主的纯阳命格,说是能替太子挡煞。可三千世界、六道轮回,讲究的就是一个因果循环,有生有灭。所以,那些原本属于太子的煞,不会凭空消失,只会是被转移到了沈朝颜身上。
  是的!一定是这样!
  谢夫人越想越觉有道理,而大师所谓的“打破现状”,便指的就是……
  “喀嚓!”
  耳边传来几声巨响。
  原本行驶平稳的马车忽然剧烈摇晃,马匹似是受了惊吓,前蹄跃起,险些把谢夫人给颠下去。
  好在有人及时出现替他们稳住了马车。
  谢夫人心有余悸,正打算感谢来人,掀开车帘却跟不远处一双秋水明眸对上了。
  “温大娘子?”
  她讶然,想着两家虽是故交,自己回京这么久,面对面地碰上温姝,这还是第一次。
  温姝亦是半惊半喜,由侍女搀着,下车对谢夫人拜到,“见过国公夫人。”
  绰约多姿,袅袅婷婷,不曾想十年未见,故人之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可人。谢夫人心中感慨,温姝随行的车夫察看了谢夫人的车架,来报说是车轴断了。
  众人一听便犯了难。
  温姝道:“夫人若不嫌弃,可将车辆停靠在前面的驿站,先同我一道乘车归京。”
  谢夫人愣怔,复又想起方才那位大师的叮嘱,“困于囹圄,不破不立。”
  所以,温姝会是当前那个破局之人么?
  谢夫人越想越觉有理,当下便点头应了。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往谢府行去。
  夕阳西下,霞色映天。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的时候,谢夫人已经把温姝的近况了解了个大概。
  她虽之前是与王家有婚约,但王翟已死,温姝堂堂一个官家贵女,总不至于还要为他一个死人守节。所以只要让沈朝颜那个丧星远离谢景熙,当前现状不就被打破了么?
  思及此,谢夫人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天色,继而对温姝道:“此番多谢温娘子相助,如今哺时已过,娘子还未用膳,不如到府上用一点再回,也好让老身还了温娘子的情。”
  温姝面上微微一怔,赶忙推辞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在意。今日出行匆忙,礼数不周,不好上门叨扰,改日……”
  “哎……”不等温姝说完,谢夫人心事重重地叹道:“前几日大理寺失火,顾淮因此伤了肺腑。近日茶饭不思,夜深不寐,老身实则也是有些私心,想让温娘子看看,替他调一剂可缓解养肺的香,不知温娘子可愿意?”
  温姝面露难色,可略一思忖后还是随谢夫人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谢府。
  拐角的树荫下,沈朝颜撩开马车探出个头。
  方才谢夫人和温姝的对话,夜风一送,她也就听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谢夫人找的理由是无可厚非的,但沈朝颜总是直觉她对温姝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她和谢景熙定亲的时候,谢夫人看着她的眼神。
  “郡主?”有金看她不对,凑个头过来问要不要进去。
  沈朝颜双眼微眯,道了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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