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49节

  沈朝颜笑了一声,抬头从铜镜里看向身后那个低头忙碌的人,悠悠地道:“因为每一次遇到事情,都是他挺身而出。一边嘴上说着嫌弃,一边言不由衷。”
  “他是怎么挺身而出的?”身后的人不依不饶。
  “那可就太多了。”
  沈朝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气,当真回到,“有一次我跟我爹赌气离家出走,身上没带钱,霍起就说他可以请我吃饭。我满心欢喜以为终于能吃什么好的,结果他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说可以买四个包子。哈哈哈哈……然后他就守着我坐在街边,看着我啃了四个包子。可是后面我才知道,他那时候也被他爹禁足呢,听说我离家出走了,翻墙出来找我的。当然回去就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顿。”
  “还有,”沈朝颜说得兴起,继续道:“有次夫子收作业,有人想害我出丑,把一叠避火图交了上去。第二天弘文馆里的人都知道了,背地里笑话我不害臊,我怎么解释都没人信,还是霍起出来说,那个避火图是他跟我开玩笑偷偷换掉的。他说他信我不会做了不认,那次,他又被他爹狠揍了一顿。”
  “还有……”
  “好了。”沈朝颜还要再讲,却被谢景熙冷着脸打断了。
  他唇角略微下压,脸上却维持着平静,语气浅淡地问沈朝颜到,“你很信他?”
  沈朝颜却摇了摇头,说:“与其说是我信任他,不如说是他信任我。他总是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我,嘶——”
  伤口上的手明显一颤,沈朝颜听见谢景熙凛声道了句,“抱歉。”
  他依然是那种平淡的声音,继续道:“信任对你来说很重要?”
  “嗯。”沈朝颜点头,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欲言又止地回了句,“很重要。”
  黏在伤口的衣料被一点点剥下来。
  谢景熙不再说什么,沉默地取来药膏替沈朝颜涂抹。微凉的指腹生着薄茧,混着药膏清苦的气味,游走在皮肤上,生出酥痒的触感。
  时间又变得难熬起来。
  好在不多时,室外便响起裴真的声音。
  “怎么?”谢景熙放下药膏,顺手扯过沈朝颜捂在胸口的外裳,将她裸露的背也轻轻盖上了。
  裴真知道沈朝颜在里面,言简意赅地道了句“霍小将军醒了”,转身便识趣地退下了。
  沈朝颜一听就来了劲,胡乱将外裳往身上一套就要出去,却被谢景熙扣住了胳膊。
  “你就这么去?”他语气冷冽,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是灼人。
  沈朝颜下意识往铜镜里看了一眼,确实觉出一点不妥。
  谢景熙放开她,转身打开床榻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抽出一件素白的里衣。“先把这个穿上,我让人给你找套小点的侍卫服换上。”
  他说着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朝颜,转身走了。
  谢景熙的身量足足比沈朝颜高出一个头,故而他的里衣实在也是短不了。饶是将那袖子叠了又叠,套上外面的侍卫服,还是会露一截出来。
  沈朝颜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人既然可以找一件跟她体型差不多的侍卫服,为什么不能顺带借一借那侍卫的里衣?
  她堂堂昭平郡主总不至于穿了不还。
  腹诽间,她已跟着谢景熙穿过后院的廊道,来到大理寺官员值夜用的隔间。
  霍起正半靠在榻上吃药,脸色虽然是失血后的惨白,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抬头见沈朝颜进来,露出点劫后余生的欣然,笑靥如花地望着她,唤了句,“沈茶茶。”
  沈朝颜霎时就觉得鼻酸。
  她瞥了眼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谢景熙,揉着鼻子把汹涌的心绪都忍了回去。及至行到榻边,两人都只看着对方傻笑,不说一句话。
  一旁的谢景熙实在是看不下去,故意清了清嗓,冷着脸对两人道:“劫后余生的话空了再讲,我们先理一理王翟这件事。”
  言讫还有意无意地一顿,阴阳怪气地加了句,“可否?”
  “嗯嗯,好。”沈朝颜点头,行云流水地坐到了霍起身边。
  “……”谢景熙看着手里那个推了一半的圈椅,黑着脸自己坐了下去。
  “从哪儿开始理?”霍起一口闷完手里的药汁,用袖子擦了把嘴,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景熙。
  谢景熙瞟了他一眼,看着他那截沾着浓黑药汁的袖子蹙了蹙眉,片刻才移开目光问到,“左骁卫的人说,有人见你在翰林门外跟王翟发生过争执,可有此事?”
  霍起一怔,并不否认,“对,我是跟着他从麟德殿出去的。”
  “你跟着他出去做什么?”沈朝颜问。
  霍起看着她“啧”了一声,不耐烦地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出口气?姓王那孙子真是皮痒得慌,居然敢对你动这种龌龊心思!”
  他一边说,握紧拳头扬了扬,咬牙道:“这种人不好好挨老子几拳头,怕是不会长记性。”
  “……”谢景熙无语,想到沈朝颜方才说霍起信她,看样子还真不是夸张的说法。
  “那他身上怎么会有你的匕首?”谢景熙问。
  面圣不能携带利器,故而霍起的匕首昨日入殿前是寄存在了内侍省的房库。
  霍起闻言从榻上坐直了些,双手在腰腹处环了一圈,惊愕道:“我的匕首落在内侍省的房库忘拿了!”
  “……”谢景熙强压脾气揉了揉额角,却听霍起道:“我昨晚喝多了,见了王瑀后也不知自己稀里糊涂走到了哪里,醒来的时候宴会都要散场了,走时匆忙,就忘了取回匕首。”
  “你昨晚到底喝了多少?”沈朝颜问:“我记得你酒量很好,怎么轻易就喝醉了?”
  霍起摇摇头,道:“具体真想不起来了,只觉得喝着喝着头就开始犯晕,之后我就跟着王翟出去了。”
  沈朝颜心中一凛,当即道:“是迷药,昨夜一定有人在你的酒里下了少剂量的迷药。”
  “啊?”霍起诧异,“哐啷”一拳砸在案几上,骂了句,“龟孙子!”
  谢景熙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他沉默地听他说完,转头问沈朝颜,“你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突然被问话的沈朝颜一愣,思忖道:“那可就太多了。”
  “哦?”谢景熙挑眉,“说说看。”
  沈朝颜道:“第一,就是我之前便说过的,凶手为什么在杀了王翟之后不逃,反而要再杀两人,且驾车去了城东的青龙坊?”
  “第二,”沈朝颜道:“凶手用霍起的匕首杀人,看似嫁祸,却又嫁祸得过于明显,我们能想到这点,凶手不会想不到。所以他的目的一定不是污蔑霍起杀了王翟。”
  “第三,青龙坊只是凶手抛尸的地点,那真正的案发地点又在哪儿?”
  “最后一点,”沈朝颜顿了顿,继续道:“凶手要能取走霍起的匕首,还能那么巧地让他睡过去,我想……那个人昨晚,一定就在宫宴上。”
  一席话说完,舍内陷入沉默。
  霍起双眼放光地看着沈朝颜,眼神里都是惊讶和崇拜。
  谢景熙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起身要走的时候,裴真从外面进来了。
  他拱手对着谢景熙一拜,道:“卑职带人从王寺丞离开的兴安门往南边各坊搜索,在崇仁坊附近,发现了车轮痕迹和新鲜的喷溅血迹,初步怀疑这里就是王寺丞遇害的现场。大人要亲自去看看么?”
  “要去!”
  不等谢景熙答,沈朝颜先跳了起来,行动间拉扯伤口,疼得她咬牙“嘶”了一声。
  “诶诶,走吧。”她兀自往外头走,绕过谢景熙跟前的时候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就呆在大理寺。”谢景熙声音温淡,语气却不容商榷。
  不等沈朝颜反驳,霍起也从榻上跳了起来,激动到,“还有我!我也去!”
  谢景熙不说话,侧头往榻上一扫,冷声吩咐裴真道:“霍将军乃大理寺嫌犯,当先行收监候审。”
  “啥?”霍起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才想起来自己当下的身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朝颜却先不干了,扯着谢景熙义愤填膺地道:“他身上还有伤,你怎么能把他关在牢里?!”
  见谢景熙冷脸不理,她干脆又拿出蛮横无理的那套,抄手往榻上一坐,道:“你一定要关他的话 ,那就先关我吧!”
  “对对对!”霍起立即点头附和,“关她关她!”
  “???”沈朝颜无语,转头看向小鸡啄米的霍起道:“这……接下来不应该是你抢着要坐牢的剧情么?”
  “不不不,不用了,”霍起特别务实地摆手,“我怕黑。”
  “……”沈朝颜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这人长得不赖,桃花却一直那么凋敝了。
  这分明就是凭实力孤独终老啊!
  不等两人掰扯清楚,耳边响起门扉叩合的声音。
  谢景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远远对裴真留下一句,“把这两人都给我关起来。”
  末了还不忘叮嘱,“分开关。”
  第48章
  谢景熙换上官服,驱车出了大理寺。寅时正刻,天边泛出一线青白的颜色。
  他一夜未眠,如今到底是有些疲乏,便靠在车壁小憩了片刻。
  “大人,到了。”裴真勒停了马车,转身撩开谢景熙的车帘。
  黎明的天光下,街边已经有早出的百姓。几人围在大理寺侍卫拉出的界线外,凑热闹地交头接耳。侍卫拨开人群,谢景熙行过去,就着侍卫手里的火把查看起现场。
  从事发到现在,正好是凌晨至黎明的时候,街上无行人无车马,车辙痕迹尚新,分辨起来并不困难。
  谢景熙俯身看了看地上的血迹。
  一左一右呈喷溅状,初步推断符合侍卫和车夫遇害的情景。
  “这里是什么地方?”谢景熙问身侧的侍卫。
  侍卫抱手一揖,“回大人的话,这里是崇仁坊。”
  “崇仁坊……”谢景熙起身,回头往马车的来处看去。
  王仆射府邸位于宣阳坊,王翟的马车从大明宫兴安门出来,崇仁坊确实是必经之地。只是……
  谢景熙疑惑,问裴真到,“昨夜的兴安门,可是由左骁卫把守?”
  裴真一怔,回了句,“是。”
  “怎么?”他不解,凑过去问谢景熙,“大人可察觉什么异样?”
  谢景熙没说话,抬头看了眼既明的天色,回身对裴真道:“时候不早了,先准备进宫面圣吧。”
  *
  大明宫,紫宸殿。
  谢景熙到的时候,昨夜所有参与此案的衙门,已经全部到齐了。
  王瑀面色铁青地站在御案下方,身后跟着刑部侍郎罗仁甫、金吾卫上将军秦策和左骁卫将军蒙括;与其对立的另一边,站着京兆少尹穆秋和兵部尚书杜麾。而其余四部和御史台也分别派有官员参与,众人屏息立于殿上,神色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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