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32节

  沈朝颜侧头,看见已然有些昏沉的穆秋,被两个侍卫架着,从外面推了进来。沈朝颜抓住机会,想尝试有没有策反两人的可能。然而一个“喂”字才刚出口,那两人便匆忙合上了前面的门。
  空荡的寝屋里传来落锁的闷响,沈朝颜一颗心也随之跌落谷底。过于紧绷的情绪,让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沈朝颜听着帐外那个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知道穆秋被喂下的药已经发作了。
  若要论人品,穆秋自是朝堂上难得一见的清流君子,知恩图报,视名声忠义大于一切。之前王瑀要拉拢他,也不是没动过往他床上送美人的念头,只是这人当真坐怀不乱,让王党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如果只是孤男寡女的相处,沈朝颜自是不必担心。
  可坏就坏在那壶被韦正灌下去的酒。
  沈朝颜虽贵为郡主,可是从小跟着霍起坊间市集的“鬼混”,对这些腌臢事也略有耳闻。所以如今,她只能期待霍起教给她的开锁技能还没有生疏……
  如是思忖,双手快速拔下一根发簪,对着腕子上的锁眼捣鼓起来。时间一帧一帧流过,帐外那个清朗的身影,逐渐从端正的跪坐,变成难耐地单手扶地。
  外面是嘈杂的脚步,然而呼吸声却并不被淹没。
  沈朝颜不敢说话,甚至刻意放轻了呼吸,全神贯注都在手上的锁。
  “喀嚓!”
  一声轻响,锁链果然开了。
  沈朝颜有惊无险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往自己怀里一摸——好险……
  幸好她一向有备无患,行前害怕会出岔子,便提前准备了点解药和醒酒药。刚才韦正大意,没有搜她的身,故而东西还在。
  沈朝颜摸出怀里的解药,扶起地上的穆秋二话不说,直接往他嘴里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穆秋神智不清地咳出几声,而后抬头看向了沈朝颜。
  “穆少尹?”沈朝颜探身过去,想拍拍他的背。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掌扣上来,擒住了她的腕子。
  她心下一惊,不及挣脱,便觉视野被挡去大半。衣袂拂动间,后背撞上地板,沈朝颜眼前一黑,身体已经覆上另一具躯体。
  思绪凝滞了片刻,想是春恤胶的药效过于猛烈,而解药又还未起效,穆秋现在仍是昏蒙的状态。
  “穆少尹!”沈朝颜努力叫他的名字,试图帮他找回一点清明。
  然而短暂的怔忡之后,穆秋再次扑了上来。
  惊惧间,她想起方才韦正用来捆她的锁链,可是她此刻被穆秋牢牢桎梏,伸直了手指都够不到地上的锁链。而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君子鬓发凌乱,额角青筋暴起,像只失了理智的兽,当下只不管不顾地撕扯着她的衣裳。
  “你、你放开!!!”
  意识归位,沈朝颜猛地一脚,将穆秋踹翻下去。
  她用了十成的力气,穆秋药后神智不清,当真给一脚踹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沈朝颜却已翻身而起,顺势跨坐在了穆秋的身上。
  “你先冷静下。”
  沈朝颜拼尽全力,想桎梏住身下的男人。然而对方毫不领情,一手扯住她的脚踝就想将人给掀下去。
  “啪!——”
  惊响乍起,沈朝颜抡起拳头,朝着穆秋的侧脸就狠狠地一下。
  穆秋被揍得愣了一瞬,也就是这个空隙,沈朝颜抽开穆秋的腰带,想将人的双手捆起来。
  “嘭”的一声,寝屋的门被人猛地踹开了。
  因为力气过大,罡风席卷,带着床上的幔帐都晃了晃。沈朝颜这才惊觉,舱外不知何时竟然兵戈喧杂响做一片。
  紫色衣角划过视野,下一刻,眼前混乱的画面就定格在一双凝肃的深眸。
  沈朝颜手上一顿,扯人腰带的手一偏,“呲啦”一声,竟然扯开了穆秋已然凌乱的衣襟。
  “……”四目相对,船舱寂寂。
  沈朝颜无措地咽了口唾沫,心虚地问谢景熙到,“若我说是穆少尹意图对我不轨……你信吗?”
  第30章
  一床锦衾兜头罩下,沈朝颜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被抱离了地面。她脑子还乱着,扶着旁边的绣屏才勉强站住了。
  莹莹烛火下,谢景熙背身而立,胸廓急促地翕动、紫色官袍的袍裾也是泥泞的一片,似乎是骑马来的……
  沈朝颜忽然就觉得有点心虚。
  两厢沉默。
  她清了清嗓,想着无论如何,先道句谢,然而话未出口,便听眼前那人凛着声音质问:“若是大理寺再晚一步,郡主可知道会发生什么?”
  语气冰冷而生硬,似乎是嫌她麻烦又多事。
  沈朝颜怔了怔,但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惶然,赔礼道:“是我思虑不周,劳谢寺卿操心了。”
  “嘭!”
  重拳砸向桌案,上面的茶盏撞出一阵碎响。
  沈朝颜错愕地看向那个暴怒的背影,浅淡的委屈滋长成无处发泄的愤怒。
  “今日之局是你设的?”
  沈朝颜敷衍地“嗯”了一声,不待她解释,谢景熙转身怒道:“你知不知道三司之中,凡是涉及刑狱的官员,任职考核其中一项,就是从色味辨认上百种药物?且王瑀之前高官厚禄都动摇不了穆秋,而今突然转变,韦正这样的人,会毫不怀疑地坦然赴约?”
  “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憋了一肚子气的沈朝颜终于爆发了。她裹着被衾行至谢景熙面前,仰着下巴瞪他,像一只准备干架的小公鸡。“我知不知道韦正能辨认上百种药物?我当然不知道!我知道了我还能这么算计他?”
  沈朝颜越说越激动,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那样子像是恨不得上嘴咬谢景熙一口。“再说我也不是没跟你说过这次计划,你现在倒会翻脸不认了?!”
  “你说过?”谢景熙蹙眉,“你说什么了?”
  沈朝颜道:“我让有金给大理寺门房递过消息了呀!你没回复,不就是默认了吗?”
  谢景熙愣住,依稀记起来,自上次探病沈朝颜,两人传出暧昧之后,他便交代了侍卫和门房,任何与沈朝颜有关的东西,一律不许出现在大理寺……
  “怎么?”沈朝颜见他不说话,兀自又道:“我还安排了车夫一开船就去给你报信,但谁知道韦正这么谨小慎微、这么心狠手辣。”
  她想起自己差点被拽脱臼的手腕,强忍哽咽道:“而且我连开锁针和解药都准备了,穆少尹是我拉入局的,我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对他放任不管,真是嘶……”
  话音未落,谢景熙已经抓起了她的一只腕子。又红又肿的一条锁痕,周围还有淤青和破皮,落在那双皓腕上,格外地惊心。
  胸口像是砸进一个冰坨子,又像是被泼了一勺滚油,谢景熙只觉愤懑难抑,话到嘴边,却只能背过身去,再次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磕碰声响。
  他向来处事泰然、临变不惊,像现在这样因生气而失态,还当真是第一次。
  谢景熙不想去深究其因,于是伏在案前斟茶一杯,一饮而尽。
  “大人,韦……”裴真没头没脑地冲进来,难得敏锐地觉察出这里气氛的不对。他看了看独坐案前神情阴郁的谢景熙,再看了看立在他身后、依然裹着锦衾的沈朝颜……
  半晌,裴真咽了口唾沫,虚声道:“嗯,那个……卑职一会儿再来。”
  “回来!”谢景熙唤住他,起身说话之时已经收敛了情绪,问他,“什么事?”
  “哦……”裴真顿了顿,如实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跟大人确认一下,船上的人怎么安排?”
  “韦正和他的人,统统先押回大理寺狱。”
  “嗯,好。”裴真问:“那妆娘和穆少尹呢?”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谢景熙如今一听穆秋这人就头痛。他转头看了眼沈朝颜,不悦道:“也先带回大理寺,找个大夫去看看。”
  “是!”
  得了令的裴真跑走,房里又恢复了那种微妙的静默。好在外面很快又再次嘈杂起来。
  沈朝颜听见裴真扯着嗓子指挥,船上的人少了,舱房外也渐渐地没了声响。她懒得跟谢景熙呆在一处,将脑袋重新罩回锦衾就要跟着出去。
  “去哪儿?”
  手上一紧,沈朝颜回头,看见谢景熙拽住了她的被子。
  不等她说话,那人又一脸不悦地道:“今日之事你最好避嫌,我们下个码头再下去。”
  也是……
  沈朝颜被提醒。
  今日之事到底是她设局在前,被算计在后。无论哪一条传出去,王党那些人,又不知道能编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来。
  思及此,沈朝颜也不纠结了,裹着被子又坐回了榻上。
  外面人声渐歇,月亮升上来,在窗户上印下淡淡的一抹。船舱里的烛火晃了晃,水声响起来,沈朝颜知道画舫又开了。
  谢景熙一声不吭地行出去,房间一空下来,就显得外面的浪涛格外地大。
  沈朝颜裹着被子蹲去了榻上,正要浅眠,却听头顶一个冷硬的声音道:“把这个穿上。”
  话音落,一件玄色大氅罩下来,沈朝颜闻到一点苍术的味道——这是谢景熙的氅衣。
  这个念头闪过,心里遍觉出一点异样,连带觉得屋里的烛火都更暖了一些。沈朝颜没答他的话,却还是摸索着起身,埋在被子里将外氅穿好了。
  谢景熙摸出一个小盒,行到茶案边坐定,沉声道了句,“过来。”
  语气冷硬得像是在吩咐下属。
  刚才好一点的心情,被谢景熙这句煞风景的话给吹散了,沈朝颜一身反骨上来,干脆又躺回了榻上。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片刻,沈朝颜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行走间衣料的摩擦。须臾,一个影子罩下来,不待她转身,谢景熙已经在她的榻边坐下了。
  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谢景熙擒过她的小臂,兀自查看起沈朝颜的伤势。
  他的手干燥而热,食指和无名指的关节处有一层薄薄的茧,想是执笔书写时留下的。清淡的蒲黄味道浸出来,一阵一阵地,两人面对着面,却都默契地陷入了沉默。
  若是撇开上次在国子监偷看谢景熙不算,这大约要算两人相识以来最为靠近的一次。温热的呼吸落在她上药后湿哒哒的手腕,慢慢竟然有了灼热的错觉。
  沈朝颜到底是有些心猿意马,悄然抬头觑了谢景熙一眼。而面前的人两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就连呼吸都比方才要快了不少。原来温度和鼻息都不是错觉,谢景熙如今看来,倒是和方才被灌了药酒的穆秋有几分相似了。
  沈朝颜一怔,目光下意识就落到茶案上那杯他气急之时灌下去的茶……
  她当即从榻上跳起,冲至案前拾起谢景熙用过的杯子嗅了嗅——是一股混杂着果木香的琥珀气味。
  “……”沈朝颜无语,捏着杯盏转身反问谢景熙,“是谁才跟我说三司之中,凡涉及刑狱的官员,任职考核其中一项,就是从色味辨认上百种药物的?”
  她说完就被自己气笑了。
  所以谢景熙到底是怎么混进大理寺的?
  谢景熙当然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被沈朝颜给气昏了头,喝茶的时候,当真是没觉察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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