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18节

  但思及皇上说郡主伤势颇重,再加上又是探病,确实不好问了又突然不去。
  谢景熙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引路的家仆进了沈府。
  穿过三道垂花拱门,就到了沈府女眷所居的后院。
  不过沈母早逝,沈傅也没纳什么妾室,膝下又只有沈朝颜独女一个,故而现下的沈府后院里,实则只住着沈朝颜一人。
  竹篱左右,砌石花栏。
  谢景熙行至廊下,远远便瞧见院子里一片浓淡疏密的朝颜花。
  他忽而忆起闲时翻看过的百草录,此花喜光、喜湿、不耐寒;性苦寒,藏微毒。
  不知怎的,心里生出点异样,谢景熙居然掀了掀唇角。
  家仆将人领到外间便退下了,不多时,沈朝颜被有金搀着,从里间行了出来。
  时值七月,暑热依旧难耐,再加上伤处要热敷和施药,沈朝颜便只穿了件齐胸儒裙,外罩一层轻薄的云纱大袖披衫。
  这么一来,白皙肌肤上那几道深深浅浅的淤痕,便几乎没有任何遮掩。
  谢景熙虽为人淡漠,但也是谢家严谨家风下教导出来的,当下情景,自然不能过于直白地细看。
  他匆匆一瞥,便移开了目光。
  沈朝颜行至绣墩上坐下,姿态倒也不显得弱柳扶风,期间谢景熙听到她喘了两声,不太像是装的。
  握着漆盒的手暗自收紧,谢景熙终于听到那个冷淡的声音。
  她无甚情绪地唤了他一句,“谢寺卿。”
  他这才回神,清嗓回礼,“臣见过郡主。”
  沈朝颜哂了一声,语气不屑,也没让有金看座,斜身往茶案上一靠,问:“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谢寺卿公务繁忙,说一句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今日怎得有空过来?来看我笑话?”
  “自然不是。”谢景熙态度恭谨,早知道此番前来会被她刁难,便也坦然。
  他从袖子里摸出那个漆木盒,双手呈上,补充道:“臣是来送还郡主玉簪的。”
  “哦?”沈朝颜不领情,反问:“所以是裴侍卫抽不开身,还是找不到沈府的路,一只玉簪,竟要劳烦谢寺卿亲自走一趟?”
  谢景熙神情淡然,“玉簪乃女子私物,假别的男子之手送还,不妥当。”
  沈朝颜沉默须臾,眼神示意有金收下玉簪,又淡声吩咐了一句,“看茶吧。”
  “诶!”有金将斟好的茶盏奉给沈朝颜,又转身要去给谢景熙倒。
  然不等他婉拒,两人只听一声嘶痛,接着便是茶盏翻倒的声音。
  茶水溅出来,氲湿了地上的缂丝秀毯。沈朝颜抱肩缩在坐榻一隅,像是痛得很了。
  有金吓得连忙放了手中茶具,倾身上前查看。
  一片慌乱之中,谢景熙看见沈朝颜那张过分苍白的侧脸。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很疼……
  “郡主别怕,有金这就去把大夫叫来。”有金手忙脚乱地跑了,甚至连房门都忘了掩上。
  屋里的兵荒马乱一止,周遭即刻安静下来。
  许是因着之前热闹的比对,这时的静,便无端显出几分凝滞。
  谢景熙看了看桌上空置的茶盏和榻上依旧抱着肩的人,恻隐之心到底是动了几分。
  他行过去,沉默地拿起另一个空盏,斟好热茶递到了沈朝颜手边。
  面前的人怔了怔,而后缓慢地转头过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落在她的眉眼,在卷翘的睫毛上镀下一圈金晕。
  谢景熙看见她眼尾的一抹兴然,一闪即逝,但足以让向来明察秋毫的他洞悉出些许端倪。
  而也是在这短短一刹,沈朝颜似是同样觉察出他眼神的变化,下一刻,一只凉而滑的手,就紧紧扣住了谢景熙的手腕。
  手里的茶水漾了漾,泼洒出滚烫的一片,从谢景熙的虎口滑落,留下一路的红痕。
  既然狐狸尾巴都露了出来,沈朝颜自是没打算再装下去。
  她眉眼弯弯地看向谢景熙,用食指抹下脸上敷的珍珠粉,全都蹭在了他那只端着茶盏的手背上。
  白晃晃的一道,泛着莹亮,在濡湿的皮肤上晕染开,带着点旖旎。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一刻,谢景熙却被她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撩,勾得心跳微滞。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一道白,冷声问:“郡主大费周章地装病,难道就是为了引臣过来,勾引微臣?”
  面前的人一愣,继而笑得更开,就差捧腹道:“世人都说女子多情,脑子里都是些风花雪月,可我今日才觉察,这话简直是偏见。”
  谢景熙蹙眉,神情变得不耐起来。
  没等他再问,沈朝颜就着两人这拉手的姿势更近了一分,小声且得意地在他耳边问:“谢寺卿还记得昨晚,我同你说过的话么?立场这种事,玄妙之处便在于,有时候别人怎么认为,反倒比你自己怎么想的要更加重要。”
  “你什么意思?”谢景熙的声音沉下来,挥手想甩开沈朝颜的桎梏。
  然而她就像是早有预料,一只手将他扣得死紧。谢景熙这一动作非但没将人甩开,反倒一个使力将人从榻上扯了起来。
  “呀!!!”
  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
  腿上倏然一重,怀里便多出一个温热的女体。
  而手里的那杯热茶早已拿不住,连带着青釉的茶盏都松了,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哎呀!!!”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屋外集结而来。
  谢景熙不用回头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门外,有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匆匆将刚才“忘记”掩上的门窗都关了,而后才颇为歉意对着那些官家夫人和小姐道:“奴婢不知郡主已有贵客探访,还、还请诸位,换个日子再来探病。”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着了火,谢景熙罕见地觉得太阳穴都跟着烧了起来。
  这女人大动干戈地筹谋了这一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他几乎要将牙都咬碎,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而沈朝颜却在这时拍拍裙裳站起来,淡淡地道了句,“行了,本郡主乏了,今日的探病就到这里。”
  “哦,对了!”她不忘提醒,“反正见都见过了,谢寺卿不如出去打个招呼,都是朝里同僚的家眷,她们回去说起来也好唔……”
  话没说完,沈朝颜又被猛地扯回了去。
  第16章
  谢景熙用了十成的力,只是一瞬,手腕便传来碎骨的惊痛,她蹙眉,喉间的那声闷哼却怎么都不愿发出来。
  谢景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到底还是松了力道,只将手不轻不重地扣在了她的腕子上。
  男人的手掌干燥,指尖却凉而光滑,饶是这么虚虚地扣着,沈朝颜试了几次都挣脱不开。
  她干脆放弃了,抬头回看向面前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还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可眼神却让沈朝颜脊背生凉。
  她咬了咬牙,低声威胁,“谢寺卿别忘了,这可是在沈府。”
  “哦?”谢景熙一怔,语气温淡地反问:“那郡主敢喊人么?”
  沈朝颜张开嘴又闭上了,若是喊人,那方才的谋划便有了瑕疵,难免让人疑心她做戏。
  再说谢景熙应该不是个玉石俱焚的人,如今这么做,也只是想看她吃瘪,出一口气。
  既然如此,沈朝颜决定随了他的心意,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思及此,她难得妥协,怏怏地闭了嘴。
  四目相对,几息沉默,沈朝颜只看见谢景熙被阳光映亮的那边脸上,咬肌绷紧又松开。
  半晌,他终是冷着脸,松开了桎梏着她的手,转身走了。
  回程的路上,谢景熙还算平静。
  只是马车晃晃悠悠,一线暖光从车帘外扑进来,落在他的手背,将上面那道干涸的白痕映得扎眼。
  他用拇指轻轻地刮了刮,沾上一手的白腻,那种感觉温滑,却竟然不让他讨厌。
  鬼使神差地,谢景熙竟觉得心里像是揣进了一只蝴蝶,此刻正乱七八糟、忽上忽下地飞着。
  毕竟记忆当中,他还不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为达目的如此执拗的人。
  这点倒是跟他很像。
  可他要查的东西艰难险阻、迷雾重重,沈朝颜作为一个不可控的变数,老这么跳出来捣乱也不是个办法。
  对于这种人,实则很好处理——要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要么寻个由头除掉。
  谢景熙靠向车壁,捻着手上的扳指阖上了眼睛。
  *
  沣京官场虽大,但从来都藏不住消息。
  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谢寺卿探病香闺情难自禁”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成为官家女眷之间茶余饭后的热议。
  这么一来,上朝议政的时候,百官看谢景熙的眼神,便都多出几分诡异。
  而另一边,沈朝颜老老实实在府上养了几天伤,故意给谢景熙留了些清净。
  毕竟物极必反,有些事传得太多、太频繁,反倒会让人觉得不可信了。
  朝会后,官员的马车在丹凤门外排列两行,等着接自家大人往衙门办公。
  有金从车窗探个头出去,远远看见一袭紫袍的颀长人影从丹凤门里行出,赶紧激动地退回车厢对沈朝颜道:“郡主、郡主郡主,谢寺卿出来了。”
  沈朝颜精神一振,将手里的九连环随手一扔,也跟着从车窗上探了个头出去。
  “谢寺卿!”
  石破天惊地一嗓子,喊得在场所有人都往沈朝颜这边看过来。
  但她却浑不在意,下一刻便将半个身子都从车窗上探出去,转而用更高的语调对谢景熙喊了句,“这边!这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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