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绯闻日志 第9节

  *
  沈朝颜是黑着脸回府的。
  沈府坐落于永兴坊,和安兴坊的陈府只隔了一条大街。
  刚才她那一脚,不仅助自己脱险,还顺带把夜里巡逻的金吾卫都引了过去。
  虽然逃走格外顺利,但一路上,她都面色沉郁地捂着左边胸口,越想越觉憋屈。
  待到沈朝颜从永兴坊靠近沈府一侧翻墙进去,正面就撞上了火急火燎的有金。
  “郡主!”
  火光中,她带着沈府一干亲卫,几乎喜极而泣。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破门而出,往安兴坊的方向去。
  有金看见沈朝颜,立即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方才听见安兴坊那边有动静,奴婢还担心是郡主你唔!唔唔……”
  心头一凛,沈朝颜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有金的嘴,连拖带拽地给人扯回了沈府,直到进了寝屋才给她放开。
  有金不知所措地眨巴着泪眼,小心翼翼地给沈朝颜递去一盏茶。
  沈朝颜瞪了她一眼,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有金又笑嘻嘻地凑过来,“郡主……”
  她小小声地问,带着些明显的讨好,“怎么样呀?寻到想找的东西了么?”
  沈朝颜没说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包着香灰的布片扔给有金道:“找人查一查里面的灰烬是什么。”
  一顿,又补充,“还有,记得打听今晚那个夜闯陈府的男人是谁。”
  “啊?”有金捧着小布包,听得瞪大了眼睛,“今夜还有别人去了陈府?”
  沈朝颜“嗯”了一声,阴着脸往罗汉榻上坐下了。
  她揉着依旧胀痛的胸口,若有所思道:“对方不是陈府的人。深夜独闯,不是凶手想毁灭证据,就是想借陈尚书一案暗动什么手脚。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都绝不能姑息,知道了么?”
  “嗯嗯!”有金重重地点头,目光却落在沈朝颜握着茶盏的手上。
  “郡主,”她怔了怔,指着青瓷盏上那只粉白的柔荑疑惑道:“您的指甲……是不是断了?”
  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
  沈朝颜搁下手里的茶盏,讷讷地屈指看去。
  不说有金,整个沣京怕是都无人不知,昭平郡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一双手。
  而这双手上,她最爱护的便是这十只粉如樱瓣的指甲。每日都要滋润保养不说,平日里更是谁都不许碰,就连时常含糊的有金伺候她时,都是格外小心地对待。
  可如今,沈朝颜如此宝贝的指甲,就这么……
  断了。
  “喀!”
  茶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沈朝颜恼火,暗道这一次还真是……
  赔了夫人又折兵。
  “找到那歹人!”她语气沉冷,不容置喙,“本郡主要剁了他的手!”
  *
  次日,沈朝颜一早便差有金去打听昨夜陈府抓到的那个黑衣人。
  但出乎意料的,有金却告诉她,那人在那样的重重包围下,竟然也逃走了。
  沈朝颜听得一脸震惊,缓和了一会儿,决定驱车去趟陈府,借皇帝探慰的由头,再问一问昨天来不及打探的消息。
  马车行过午后熙攘的街道,在陈府门口停下。
  沈朝颜堪堪从睡梦中醒来,面前的车帘甫一撩开,一个挺拔的男子身影就闯入眼帘——
  背脊笔直、眉目冷肃,将一身鸦青色便袍都穿出了几分威压感。
  沈朝颜眉心一跳,那股被人腾空抱起的失重感逼得她心跳微滞,目光落在那人因拽紧缰绳而青筋凸起的手背上,耳根便泛起一股热辣。
  其实那日过后,她本打算寻个由头,找一找谢景熙的不痛快。
  比如……大庭广众之下搂抱郡主,实乃轻薄什么的。
  而李冕听了,却一脸疑惑地问她,“你们不是都拜过堂了么?丈夫抱妻子,怎么能算轻薄?”
  这是个好问题。
  沈朝颜无言以对。
  可她向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明里找茬儿不行,暗里为难一把这种事,她一直都是轻车熟路。
  许是听见声响,谢景熙回头,树荫与斑驳之中,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沈朝颜自是不会怯场,趾高气昂的态度拿出来,走下车辇的时候,还故意放慢了脚步。
  “臣参见郡主。”
  清冷寡淡的声音,礼貌却疏离,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在他身后的裴真吊儿郎当,一句参见说得极为勉强。
  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谢景熙君子端雅,大约只有沈朝颜会觉得他道貌岸然。
  可挑衅的意义在于让对方难受,而现下他这么一副安之如怡、又公事公办的态度,只让沈朝颜更加憋屈。
  于是她故意“啊”了一声,那声音幸灾乐祸,怎么听都有种无理取闹的意思。
  裴真脸都绿了,却被谢景熙给拽住了。
  “臣参见郡主。”
  一模一样的回答,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谢景熙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出,她方才的有意刁难。
  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了,沈朝颜一哽,连脸上的笑都僵了两分。
  无趣!古板!迂腐!
  心里这么腹诽,沈朝颜反而被激起了胜负欲。
  她站着打量了谢景熙好一会儿,半晌才悠缓地吐出一个“嗯”。
  “谢寺卿今日这么得空,亲自前往慰问同僚?不查案子么?”
  沈朝颜笑得一脸和气,然而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往陈府门前的台阶上转了转。
  碍于君臣之礼,谢景熙只得跟着她挪了几步。
  刚好,沈朝颜把他逼进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空地。
  时值七月,又是午后,潋白的阳光照在身上,很快便是热气难耐。
  谢景熙今日穿的是鸦青色长袍,最是吸热,就这么在阳光下站了片刻的功夫,沈朝颜便看见他额角隐约泛起的晶亮。
  “回郡主的话,”眼前之人面不改色,语气平静道:“今日前往,所为便是查案。”
  “哦?”沈朝颜笑起来,故意道:“同朝为官,陈府新丧,谢寺卿前往不为吊唁,只为查案……这么说起来,似乎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正因同朝为官,又同事刑狱,故而职责所在,陈尚书在天之灵,必能谅解。”
  沈朝颜没说话,看着谢景熙额角越积越多的汗,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免礼。
  几人前后进了陈府。
  有贵客到访,陈府上下自是不敢怠慢。
  他们先被领往灵堂,给陈尚书的灵位上香。
  期间,沈朝颜依旧磨磨蹭蹭,让谢景熙站在外面的阳光下等了许久。
  “郡主。”
  身旁的家仆为她递来一炷点燃的香火。
  沈朝颜伸手去接,余光瞟过身后的谢景熙,却见他的双肩在这一霎紧绷了起来。
  眼前之人像陷入某种深思,一双本就锋利的眉蹙紧,目光落在她持香的那只手上,眼神犀利。
  沈朝颜怔忡,顺着他的视线找去。
  檀香的烟雾缭绕之下,她那只断掉的指甲格外突兀。
  第8章
  这样的眼神,等同于直接戳了沈朝颜还未愈合的痛处。
  她颇为不悦地转身,将那只手收回了袖中。
  一炷香又磨磨蹭蹭地上了半天,沈朝颜折腾够了,回身看向谢景熙,只见那人还是一副淡然不惊的表情站在阶下,对她的刁难处之泰然。
  沈朝颜终于失了兴趣,上完香便往陈夫人所在的正院去了。
  穿过两道垂花拱门,就到了陈夫人现下养病的后院。
  陈府的管事引着她进了里屋,而病中的陈夫人已着全装,由几人搀扶着,颤巍巍地候在了堂中。
  许是担心药味苦涩,堂中点着一炉味道清甜的香。
  沈朝颜扫了一眼,发现那晚被她听过墙角的白大夫,竟然也在其中。
  而陈夫人的病似乎真的不轻,几人扶着,就行往圈椅的那么两步,她都走得颇为艰难。
  磨磨蹭蹭好半晌,总算是喘匀了气。
  沈朝颜这才清了清嗓,硬着头皮问她道:“夫人这身体有问过大夫么?”
  陈夫人闻言泛起一点笑意,点头,“回郡主的话,妾身这毛病是多年前生产时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府上也一直请了大夫在将养。”
  沈朝颜点点头,眼神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又问,“若是没有记错,今年上元节宫宴上,我还见过夫人一面,那时只觉夫人瘦弱,怎得调养几月,身体反而大不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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