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离习惯独来独往,硬朗的外表也让人难以接近,但当他弯腰把阿里放进睡袋,又替她戴上帽子时,看起来就非常温柔细心,像是很会照顾老婆孩子的类型。
“你想说什么?”章离突然问,“盯我看半天了。”
顾灯有些心虚,摇头:“……有点儿冒昧,还是算了。”
“冒昧什么?”章离仿佛毫不在意。
顾灯看了章离一眼,实话实说:“就是觉得你挺会照顾孩子,应该会是个好父亲。”
章离仿佛被这种说法震惊了,消化了十几秒钟,摇头:“不会,我不会成为孩子的父亲。”
顾灯呼吸一滞,心中霎时一片翻江倒海。他把目光移向别处,试图做出正常人的反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顾灯,”章离注视着他眼睛,“因为我喜欢男人。”
顾灯心跳得更快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算章离喜欢男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看向章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章离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顾灯,直到顾灯快要招架不住,才撤回视线说:“没什么,只是刚好谈到,所以就说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顾灯“嗯”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章离:“讨厌吗?”
顾灯愣了下,摇头:“不会,这是你的自由。”
章离没再说话,顾灯也埋着头,表面看起来很淡定,其实心里早乱了。
两个小时后,朱迪终于开着飞机姗姗来迟。阿拉斯加交通不便,小飞机驾照类似汽车驾照,持有率非常高。
朱迪明显急坏了,全程匆匆忙忙,和他们打过招呼就钻进了帐篷里。没过多久,帐篷里迸发出一阵哭声,阿里一边哭一边往外跑,直往章离怀里冲。朱迪跟在她后面,表情有些难看。
顾灯:“怎么了?”
“她不走。”朱迪说完要去抱阿里,后者又是一阵猪叫声。
孩子这么抗拒,大人也不好硬来,只得放缓语气,耐心地讲道理。
阿里其实比同龄孩子早熟,日常沟通起来几乎和大人差不多了。可她现在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一口咬定要和顾灯他们一起。
朱迪要硬来,阿里就哭着往章离怀里钻,把章离冲锋衣都哭湿了。
“阿里,你能不能听话点儿?”朱迪有点儿崩溃,伸手去拉阿里胳膊,又被挣脱。她把头发扶到脑后,也红了眼眶,“你知道我工作有多忙,前几天因为你发烧,我已经请了两天假,刚恢复工作又接到章离电话,说你偷偷跑了出来。”
朱迪深吸一口气,几乎快要按奈不住情绪:“逃学,离家出走,你告诉我,你究竟还想干什么啊?”
阿里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朱迪双手叉腰走到旁边,也哭了起来。
顾灯突然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不管是小孩儿还是妈妈,都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可他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先冷静一下,20分钟后再谈吧。”章离开口,给这场斗争喊了暂停。
阿里抱着木雕人偶躲进帐篷里,朱迪抹了把脸,终于冷静下来:“抱歉,我不该冲她发火的,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刚才没忍住。”
章离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只是递给她两个巧克力。朱迪拆了放进嘴里,说了声谢谢。
终于安静下来了。顾灯松开紧握的双手,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次找回了呼吸。
“还好吗?”章离问他。
顾灯摇头,实话实说:“我有点儿看不了吵架。”
章离:“我也是。”
顾灯愣了下,有些意外:“你刚才那么冷静,我还以为你……”
章离:“不喜欢吵架,所以才要解决问题。”
顾灯很赞同他的说辞。
“吃吗?”章离摊开右手,上面放着两粒海盐太妃糖。这其实不在章离的补给物品里,还是顾灯自己嘴馋从糖果店里买来的。
“吃。”顾灯拿起一粒剥开糖纸,章离接过糖纸,吃了另一粒。
他们吃完糖后不久,朱迪收拾好情绪,走到帐篷外问阿里,妈妈可不可以进去。阿里拉开一个小缝,神色委屈。朱迪向她道歉,阿里就哭着扑进了她怀里。
看到这里,顾灯又有点儿羡慕了。虽然她们会吵架,但也会道歉、和好。
过了一会儿,朱迪抱着阿里出来,从双方表情看,似乎已经重归于好。
顾灯问:“解决了?”
朱迪摇头,又说:“她想说给你们一起听。”
顾灯有些意外地看向阿里,阿里抱着木雕人偶,缓缓开口:“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个大人不可能和小孩子计较,都摇头说没事。
阿里又说:“我过来其实不是想看驯鹿,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外婆那里。”
驯鹿迁徙的终点是北冰洋沿海平原,确实会经过一个因纽特人聚集地,那是朱迪的故乡,阿里的外婆也住在那里。
“外婆?”朱迪愣住,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安慰阿里,“等你暑假,我们再一起过去好不好?或者把外婆接过来陪你。”
阿里摇头,有些慌乱地说:“来不及了。”
朱迪:“为什么来不及?”
阿里:“因为外婆生病了。”
“不会啊,”朱迪摇头,“妈妈上周才通过电话,她自己都说身体没事。”
阿里抓着木雕,低头说:“可是我梦见她病了……”
听到这话,顾灯表情变了变。
章离抬头看他:“怎么了?”
顾灯摇头:“没事。”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接下来无论怎么问,阿里都在重复这句话。小孩儿精力本来就差,刚才又哭了这么久,很难长时间进行对话。
终究还别人的家事,顾灯和章离都没有开口。最后朱迪妥协,说:“这样吧,我们今晚去找外婆,住一晚再回家。”
“十天好不好?”阿里仰起头讨价还价,“我住十天再回家。”
“阿里,”朱迪语气严肃起来,“妈妈没时间陪你呆十天,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你自己过去没人能照顾你。”
阿里伤心了一会儿,又突然抬起头说:“那古德叔叔呢?古德叔叔可以陪我一起!”
朱迪摇头:“叔叔自己也有事,而且就算叔叔没有事,凭什么就要人家花十天陪你呢?”
阿里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支支吾吾地说:“我可以给叔叔报酬。”
朱迪:“你能付什么报酬?”
阿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要哭了。
顾灯犹豫了一会儿,试着开口:“我能理解阿里的心情,如果你不介意,我陪她待几天也没问题。”
朱迪很不好意思,摇头道:“不用,我们没理由让你做这些。而且那边风俗和环境不一样,你语言也不通,过去很难适应。”
顾灯倒是没想过这点,他对因纽特人的了解完全来自高中地理课本,什么住冰屋、吃生肉,感觉相当原始。但朱迪和阿里又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而且因为都是黄种人,相处起来甚至感觉更亲切。
顾灯虽然理解阿里想陪伴老人的心情,但又确实有些害怕去陌生的部落里,顺势保持了安静。
阿里大约也知道希望落空了,她没哭出声,但眼泪却掉个不停。吵闹的孩子令人厌烦,但安静哭泣的孩子却可以唤起怜悯之心。
朱迪心里也不好受,低声安慰阿里。阿里再也忍不住,哭得几乎要背过气。
“我可以去。”一旁,安静的章离突然开口。
阿里已经哭得话都听不清了,倒是朱迪抬头看向了章离。她不放心顾灯去,但对章离却毫无疑义。
她和史密斯从小就热爱自然,也有许多登山和越野滑雪的经历。考虑到后工作和即将到来的孩子,他们决定乘船穿越阿拉斯加,以此庆祝新婚蜜月。
食物、交通工具、通讯全都考虑周全,唯独算漏了蚊虫大军。
阿拉斯加是高纬地区,不是生活在本地的人,很难把这里和蚊子联系在一起。但事实上,每到夏季,在北冰洋草原、尤其是河口三角洲地区,几乎就是蚊子的天地。铺天盖地的蚊子大军弥漫草原,不放过任何一头带血的动物。
北美驯鹿夏季往南迁徙,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躲避蚊虫攻击。仅一天时间,蚊子就可以从驯鹿身上吸走300ml鲜血,甚至有许多驯鹿是死于蚊子攻击。
朱迪和史密斯对此一无所知,几乎没有任何防蚊措施就驶入了河口三角洲地区。空中蚊子遮天蔽日,仿佛乌云盘旋不尽。
蚊子不放过外露的每一寸皮肤,直往耳朵鼻子里钻,甚至快要堵住了他们的呼吸。朱迪和史密斯全身瘙痒,疼痛难忍,几乎片刻也坚持不下去。
绝望之际,有个摄影师出现在三角洲,送了他们驱蚊液和网纱面罩,连名字都没留就离开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章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