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新戏在琴岛的演出大获成功,第一天演完,第二天又加了中午一场。日报刊出“万人空巷”,来表示这次演出的盛大,剩下的人纷纷猜测最后一晚唱什么。
  现在已经是第三晚,卫衣雪没什么事,路过琴岛大剧院,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他不爱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找路人换了座,贵宾席换成普通席的前排,一半隐在柱子后,一半可以看到半场的观众。
  今天的贵宾区没有坐满,柏家人不在,来的大多是有钱的散客。当然也不见荆榕的影子。
  台上金碧辉煌,艳光逼人,开场前万众翘首以盼,幕布拉开,扮相一亮,果然没叫大家失望:唱的是长生殿,叫好又叫座,男女老少都爱看。
  卫衣雪不怎么热衷,他只爱听惊变的下半场——“ 遏云声绝悲风起,何处黄云是陇山”,不过打发时间也很不错。
  唱到一半,小二上来斟茶。卫衣雪没怎么在意,直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碧绿清透的茶汤里飘着顶香的茉莉花,手边的点心盘里只盛了两样:豌豆黄,腌咸梅。和别人都不一样。
  再仔细一看,茶盘下压了张字,蔚蓝的钢笔字:“来者尽兴。”
  第171章 致命长官
  卫衣雪对着这蓝色的字迹看了半晌,随后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半场看完,茶点和茶都用完了,卫衣雪将字迹压回原处,拿上公文包,随着人流一起回去了。
  当那天荆榕并不在戏院,茶点和茶水都是交代了院方,如果卫衣雪来,就送这几样来。
  他并不强求他来,这中间的分寸和礼遇仍如从前,若有若无的暧昧,只给他一个人。
  这样的手段,如果是普通小姑娘,说不定真的会沦陷。
  不过他卫衣雪是个大男人,和小姑娘总是不一样的。第三天,卫衣雪没有课,早早换了衣服出门了。
  *
  琴岛南路,刺槐浓荫下,荆榕躺在摇椅上,腿搭在摇椅的脚踏上,膝上搁了一个巨大的账本。
  他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小指压着账本和一张草稿,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演算。旁边的小桌摆着一个大冰盒子,里面是街头糖水铺子新送来的冰糕。
  626所有计算功能都黑了,此刻正在卖力地跟荆榕一起学算术平账:“负无入正之,积之再步之……去年岛东铁路工人工资平不了啊,兄弟你算的呢?”
  荆榕看了一眼自己的结果:“我算的也是没平了。回头去看看,先把琴市市中的这几家商行的账看了。”
  能送到他面前的账,都是下头的人捞了油水后平果的,要查,必须对琴市和周边商市的物价、货运全部了如指掌才行。
  这个工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实则柏韵在昏天黑地上课的时候,荆榕这个当哥哥的也没好过多少,唯一的好处可能是没人管,自由。
  “兄弟,中午吃什么?”626也算得头昏脑涨,去盘子里扒冰糕吃,却发现已经被他们一人一统吃光了。
  荆榕说:“我让人定了城南的冷面,应该马上就到。”
  开春后,琴市已经热起来了,中午太阳晒下来,就让人没什么吃热食的动力。荆榕近来懒得做饭,好吃街边小摊,尤其爱冷面,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荞麦面,配点现切的柿子黄瓜,酸甜可口,清凉解暑。
  话正说着,树荫下挪来一道影子,随后是放倒自行车的声音。荆榕本以为是过路人,眼皮也没抬,直到过了一会儿也没声音后,他才从账本后抬起眼。
  卫衣雪大大方方站在庭前,正抬眼看刺槐树下的一个蛐蛐笼。
  见荆榕望过来,卫衣雪唇边挂上笑,对他行了一个文人士子的礼:“忙么?表少爷。”
  他声音清朗好听,念表少爷三个字时又多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卫衣雪今日一身雪白的薄缎长袍,肩削玉颈,日影透着树叶的影子晃下来,一身碎金,好像也被树影照得带了点青绿色。
  仔细看,才发现真有点青绿色,卫衣雪袖口、腰间用浅绿的丝线绣了隐竹,生动别致。
  实在是好看,如果世间有仙人,那么仙人也不过如此。
  荆榕怔了一下,不仅荆榕,连626也呆了一下:“卧槽,兄弟,怎么会是你老婆来?”
  626认为此刻出现在荆榕家门口的可能是任何人,但都不可能是卫衣雪。
  荆榕送票,或是送几盘点心撩拨一下,也不是要卫衣雪立刻有回应。
  说白了,荆榕耐性很好,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却没有想到鱼转眼就出现在了自家门口。
  荆榕很快反应过来,他把手里账本放下,起身说:“卫老师早,怎么有空来这里?”
  卫衣雪含笑望着他:“路过这里,来讨口茶吃。也是为感谢昨日的票,要是表少爷有空,想请表少爷看一场电影。不知道表少爷有空吗?”
  626:“!!!!!”
  626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系统,此刻已经要晕头转向了:“哥,哥,你老婆说约你看电影!看电影!”
  这和主动约会有什么区别!
  荆榕看了一会儿卫衣雪,唇角勾了勾,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卫衣雪不会落在下风,也不会将主动权放在别人手里,主动来找他,看到他意外就满意了。
  除此以外,多半也有点别的什么打算。
  荆榕笑着说:“你请我,我当然去。卫老师进来坐坐,我换身衣服就来。电影何时开场?”
  卫衣雪说:“只要表少爷去,几时开场都可以。”
  荆榕笑了一下,给卫衣雪泡了新茶。这次不再是大叶茉莉,而是冰镇的枸杞银耳汤,甜度调得极好,汤底用熟茶熬的,淡却爽口,满齿生香。
  卫衣雪在院里的石桌上坐下,面前是荆榕用砚台随便压着的算纸,这人写算式就没那么讲究周正了,一派狂草,勉强能认出来是字,倒是比他用钢笔写的古体字要好看。
  荆榕很快换好衣服下来了。
  他今天本来没准备出门,乘凉时就穿一件单衣,现在换了一套衣服,今天没穿他的西式三件套,而是外搭一件深色薄款针织毛衣。
  没那么正式,却格外多出一种文雅和温柔,哪怕这种文雅和温柔是表象,也十分俊朗惹眼。
  见他下来,卫衣雪将茶盏放回去,和他一起出了门。
  荆榕知道卫衣雪要请他看什么电影,是琴岛放映行引进的外语电影《大卫·科波菲尔》。因为还没有公开上映的缘故,看的人少,新派的知识分子们正在反对洋货,连着电影一起抵制。
  这电影并不在影院放映,而是在公园中放映,围着公园一溜,还有一个艺术陈列展。
  “表少爷给柏小姐选的书里正好有这一部,恰逢电影上映,我请您来看。”
  卫衣雪态度端正有礼,真像个普通的印馆主人一样,客气又不失亲近地跟他介绍,“我们印馆也很中意这套书,打算从制书局那里拿分印许可,到时候交付了,也送您一本。”
  “有劳。”
  荆榕也客客气气地回答。
  相比上次在学校碰面,这次两人不免都有点在演的意思。
  荆榕的追求点到为止,他自己不点破;卫衣雪明白他的意思,这次上门也别有目的,他同样不点破。
  别人谈论的话题还停留在柏岚上任,或者荆大少秘不出山之上,卫衣雪却在那一晚上之后,敏锐地嗅出了一点新的动静。
  柏岚要赴京上任,此去必然携妻带女,而柏家在琴岛的事业,九成九会落在这个到现在还不为外人见到的荆榕少爷身上。别人看不出来,但卫衣雪并不是寻常人,他有他的直觉。
  荆榕动的那几个纱厂,一部分是关停,另一部分是迁去泉城,斩断了和海因人合办的好几桩大生意,显然有所图谋。至于图谋的是什么,就不好揣测了。
  荆家和柏家一衣带水,如果不是有李燕婉和柏岚的同意,荆榕也不会这么放手大胆地去做。
  卫衣雪本来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牵扯,却是在昨晚看戏时改变了主意。
  他是个投机者,这少爷对他有意思也好,没意思也罢,只要现在能搭上一条线,之后他们在琴岛的许多行动,都能方便许多。
  而日后要是此人挡在了他们的道路上,他也可以更方便地将他抹去。
  “分印许可好拿么?”荆榕好整以暇地问道。
  他和他一起走着,露天的草坪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圆桌,还有遮阳伞,除了他们,还有一些人也来观影。要么是女士扎堆,要么是男士带女伴。
  卫衣雪浅浅笑着:“正在筹款,预计还要一段时间。表少爷对做书有兴趣么?”
  荆榕说:“没什么兴趣,但是你做的,就有点兴趣了。”
  他几乎是明着调情了,但眼又微微吹下来,乌黑的眼底带着些饶有兴趣的笑,想看卫衣雪还能怎么演。
  卫衣雪盯住他的眼睛,也是浅浅一笑:“承蒙少爷厚爱。要是少爷感兴趣,可以看过电影后定夺,我们打算在印版里加入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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