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不过,仅仅是察觉而已。这并不代表他要为此做些什么。荆榕的世界和他太遥远了,本来不是一路人,也不必硬凑在一块儿。
  隔天,学校的门房就捎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卫衣雪老师。里面是四张本周大剧院的贵宾票,三日联票。
  办公室其他老师正在讨论这件事:“任生从前只在津门唱,这还是第一回来琴岛,一共就三晚,刚开票就售罄了,你们买到没有?”
  “没呢,我听人说他们都是半夜去排队,搬了马扎去的,还有人排队晕过去……啊啊啊,好想去,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信里除了票,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信封上的字明显是荆榕写的,用了钢笔,蔚蓝的字迹有些僵硬地写着古体字:“卫衣雪先生收”。。
  离开场还有几日,卫衣雪看了那字迹一会儿,将信封原样放好,收进课桌中,暂时不决定去不去。
  等的这几天里,倒是北边又传来了一些消息。
  有志印馆来学校里送新订的报刊,卫衣雪去领,听见馆内的小工低声说:“津门来的消息,大总统有意提柏岚为外交议长,任命书已经在路上了。”
  “柏岚么?”卫衣雪低声确认了一下,随后说,“还有呢?”
  “后方缺人缺钱,问我们是否还有余力帮两个人渡往藤原国。”小工举着学报,假装在和卫衣雪核对印刷字迹,只有压低的声音清晰落入他们耳中,“一名发了讨伐檄文,被迫流落在外,另一人私下办新学,被政府查了,也在流亡路上。”
  小工没有提具体姓名,卫衣雪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哪两位了:一位檄文登报,惹来全国追杀,另一位是著名的军政喉舌,见左右立法不成,便自己办学,传授学生以洋人新学,即“法治”和“民权”,已经被抓走蹲过大牢了,现在正在出逃。
  没人敢帮他们,求援信转手再转手,最后落在琴岛。
  卫衣雪听完,也没说帮不帮,只说:“让老吴今晚过来。”
  小工说:“是。那卫老师,我去送报了。”
  “去吧。”
  卫衣雪自己拿了一份,面上露出柔和安静的微笑,路上碰见其他人,照常打招呼。
  “卫老师,新的学报刊出来啦?”
  “嗯,还是样刊,我拿回去看看。”卫衣雪笑笑,和平常一样,话并不多,但让人觉得舒服又心动。
  *
  “卫衣雪的父亲是卫惊鸿,卫惊鸿其人有大才的,前朝二十五年的秀才,后来在杭城东文学堂念藤原文和美文,随后去藤原读了三年法律。”
  “卫家实际上没什么背景,所以后来卫家文印社,其实被琴岛学界有所看不起,连带着卫衣雪在师范女校的待遇也一般。不过他们争心不大,卫衣雪入校后,也不写文章,反倒是对写教案更感兴趣,再就是学校里办学报,他和家里的印馆接管了这件事,每一期都挑一些轻快好看的文章上去。”
  “他们家是前年居家搬迁来琴岛,之前仿佛是在浙江一带,具体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印刷的学报按照日期,放在荆榕案前,由家里的人送过来。
  刺槐树下的小屋中,荆榕和626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三语的学报,每一期内容不多,但是打版非常漂亮,选的内容也很有趣,大多数是学生的新诗和一些偏僻的闲趣怪谈,也有校外人士投稿大白话散文,刊印在报,看起来人气很高。
  案上的茉莉香片凉了又热,续了几次,荆榕终于把小报翻完,看到了最新。
  626说:“没有任何敏感的内容,你老婆选题看来都很谨慎。”
  卫衣雪在外的形象是不问世事,一心问学,办的报纸也和他的人一样,挑不出错,而且充满了艺术和美学的欣赏。
  他们大致能推测出,卫衣雪靠这个小报联络校内外的人,但他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这么容易地从报纸中看出他们的暗号信息。
  和执行官技能被封印一样,626的能力也被封印了,在猜谜和看线索之上,并不比一般人高明。
  和卫衣雪有关的事情,只能靠荆榕闲暇时刻慢慢地筛,慢慢地猜。
  外面的报纸也每天送来,荆榕也都看。从南到北,从云南到津门的人和事,他都记在心中。
  那天之后,荆榕也没有主动再找过卫衣雪。他倒是不忙,不过只是有意无意放了点消息出去,琴岛这样小,有点什么消息,很快都会被传出去,他知道卫衣雪关注的人里,一定有自己的名字。
  礼拜六新戏开场,第一天演旧戏,是《桑园寄子》,晚上开场,还没天黑就已经座无虚席,有票的提前进场,没票的搬着板凳马扎,人挤人也要去听。
  第一天卫衣雪没有去,自己留了一张,把剩下三张票给了同事和好友。
  同事见到是贵宾票,且是三日联票,吓得半死:“卫老师,这票可是价值万金,您从哪儿得来的?”
  卫衣雪也不隐瞒:“柏大小姐家人送的。”
  其他人知道柏家很看重他,请了他当柏韵的家庭教师,也就理解了,纷纷眼热:“原来这样!真好……”
  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再客气,兴冲冲拿着票就去了。
  这天琴岛盛况空前,人力马车堵了一路,去哪儿都是涌动的人头,不少人还是从更远的地方赶来的,都是忠实票友。琴岛人本身就爱休闲,许多行业干脆放半天假,都去看热闹。
  有志印馆一样,放假半天,大多数伙计一早就遛弯到岛西去了。连老吴都是看了趟热闹才回来。
  “逢尘,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没见过街上这么多人。”老吴溜达回来,先捧起茶壶灌了一嘴,随后感叹道,“海因人都惊动了,出来维持秩序。你真不去听?”
  卫衣雪像是没听见,他坐在印馆的角落里,手里还在翻资料,那是他们手里有的几条送人出境的线路。
  那两人预计一个半月后入省,卫衣雪已经在各方面安排了人手,只是对最后一环的负责人心有疑虑。
  老吴说:“嗳!祖宗!别想那么多了,港口的线人跟我们合作这么久,哪次出了问题?我看你就是太多疑。”
  卫衣雪还是好像没听见,他又翻了一下地图。
  老吴终于忍不住跳脚:“祖宗,我们保得住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两个人这么能惹事,沪城的人不护着他们,更近的杭城人也不敢护着他们,咱们干嘛趟这个浑水?我还想多活几年……”
  卫衣雪终于抬抬眼皮,说:“确实。”
  老吴:“。”
  老吴:“你也这么觉得?那你在干嘛?”
  “第一个人确实太能惹事,像个炮仗,长期呆在琴岛会给我们惹来杀身之祸。”
  卫衣雪又翻了一页报纸,“不过另一个人很有价值,他自办法学社,秘密开设六年,主要活动在冀州一带。”
  “冀州……如今政界商界,可有不少冀州人。”卫衣雪眼底清锐如雪,“要是能拿到加入学社的人的名单,就是拿住了一大片人的性命。我想当局追杀他,是想要这份名单。”
  “而我,也想要这份名单。”卫衣雪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这位爷笑起来实在好看,也实在令人感到森森寒意。看完一遍计划,卫衣雪才抬头,重新跟老吴聊起之前的话题。
  “戏怎么样?”
  “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听个响。”老吴耸耸肩,“能去的都去了,来了好些大人物,今晚柏家做东,主要作陪。”
  柏家。
  柏岚马上要赴任外交议长的事,虽然民众还不知道,但贵族官员内部都得到了消息。柏家在琴岛变得更加炙手可热,与之一起风光无限的,还有众人耳熟能详的柏家那一大串盘根错节的世交。
  众人对此津津乐道,对柏家的出身扒了又扒。这一扒,自然也一衣带水地牵扯出近来几乎隐身的荆榕。
  荆家大少爷归国,初来时阵仗很大,众人也以为这留洋的少爷必然要有所动作,结果等着等着,不仅没有什么大动作,大部分人还没有在公共场合中见过荆榕的面。
  最新的消息,也就是荆榕裁撤变卖了一些小厂,又将手里几个更大的纺织印染厂迁得更远,又买了一些新布料。都是普通的商业操作,看不出来什么大动作的痕迹,甚至这些动作是不是荆榕授意的,都要存疑,毕竟荆家背后可是还有一个叱咤商场的李燕婉。
  “荆大少今天没有出席,和柏岚一起出席宴客的是柏大小姐。”老吴还不知道荆榕和卫衣雪那几面的事,说秘密似的告诉他,“我看这荆榕少爷神秘得很,查也查不出什么,如你所说,的确十分危险。”
  卫衣雪心想你觉得危险,那就安全了。
  不过他没说这话。他从案前起身,顺手烧了计划书,伸了个懒腰,让老吴关店休息了。
  后面一天,卫衣雪一直居家没有出门,到了第三天,拜访完一位联系人后,他才搭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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