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那些泼皮只是说了一句他从前说过的话,他有什么可恼火的?
  燕枝只是说了一件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有什么可沉默的?
  萧篡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一匹恶狼,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得他疼痛难当,几乎喘不上气来。
  天地俱静。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情势调转,如今是燕枝直勾勾地瞧着萧篡,萧篡却躲闪着,不敢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鱼在灶房里,暗示似的,咳嗽了几声。
  “咳咳——”
  ——燕枝,人走了吗?饭都做好了?我们不会还要留他吃饭吧?
  燕枝会意,最后摸了一下糖糕的脑袋,问:“陛下出宫,可有亲卫随行?寒舍简陋,只有一驾驴车,草民可以……”
  “不必了。”
  不等燕枝说完,萧篡就急急道。
  “不必麻烦你了。我认得路,独自回去即可。”
  “是。”
  萧篡小心翼翼地挖了点金疮药,糊在伤口上,最后用燕枝给他的细布包上,就要离开了。
  燕枝起身,将他送到家门前。
  萧篡跨过门口,燕枝站在石阶上。
  “陛下慢走。”
  “好。”
  可就在这时,萧篡猛然回过身。
  燕枝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躲开,却被萧篡握住了手。
  “萧篡!”
  燕枝终于没能克制住,大喊一声!
  萧篡笑了笑,低声道:“我就知道。燕枝嘴上喊着‘陛下’,心里指定在骂我‘坏狗’。”
  他紧紧握着燕枝的手,牵引着燕枝,让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下一刻,萧篡又带着他的手,继续往下,路过肩膀与手臂,最后落在他的胸膛上。
  衣裳之下,不是温热的身躯,而是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但仍旧坚硬的锁链。
  燕枝皱起小脸,在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不由地睁圆了眼睛。
  萧篡竭力温和了神色,学着糖糕那副乖巧的模样,轻轻地开了口。
  “我是燕枝的小狗,所以我看见燕枝被欺负,就忍不住冲出来。”
  “和燕枝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
  “燕枝不用再喊我‘陛下’,也不用再跟我说客套话,六年前说定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一切照旧。”
  “控制我的狗链子,永远都在燕枝手里。”
  萧篡抬起头,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亮着光,就像是小狗的眼睛一样。
  热烈又虔诚。
  燕枝垂下眼睛,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萧篡缠在胸膛上的锁链。
  他没有想到,萧篡竟然真的一直把链子挂在身上。
  是这六年都这样,还是只是来见他就这样?
  就在萧篡以为,自己尚有希望的时候。
  下一瞬,燕枝收回手,轻声道:“可是我已经有小狗了。”
  第69章 决心 爱也是在意,恨也是在意
  天色昏黑, 夜风乍起。
  破落的院子里,狭窄的木门前。
  燕枝站在门槛上,萧篡站在石阶下。
  燕枝垂着头, 眼底是一片冰凉,萧篡仰着头, 目光却热切又虔诚。
  燕枝的指尖,隔着萧篡的衣裳, 轻轻拂过萧篡胸膛上的锁链。
  六年未见——
  萧篡以为, 燕枝早已经把他忘了。
  燕枝也以为,萧篡早已经变回那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可是没有。
  他们谁都没有变成对方以为的那个样子。
  燕枝依旧记得萧篡, 依旧讨厌萧篡,遇见他的时候, 依旧心绪不平,忍不住地想要骂他、刺他、教训他。
  萧篡依旧惦念着燕枝,惦记着要给燕枝做狗, 暗中窥伺的每一个时刻, 他都竭力摇晃着身后无形的狗尾巴,恨不得下一刻就冲上前去, 对着燕枝“汪汪”叫。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对方。
  在和面烧火的时候, 在摆摊卖糕的时候。
  在登临朝堂的时候, 在批阅奏章的时候。
  ——在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候。
  他们把憎恶或深爱都埋在心底。
  种子生根发芽,抽条长成,在再次遇见对方的那个瞬间,结出又苦又涩的果子。
  萧篡望着燕枝,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刻意的笑容,低声道:“燕枝, 你这回没让我滚。”
  六年前,他说要给燕枝做狗,燕枝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疯子,唯恐避之不及。
  现在不是。
  那是不是说明……
  萧篡笑得越发急切。
  “你已经有一条小狗了,我是大狗。”
  “我也可以是小小狗。”
  “我说过的话都作数。”
  燕枝垂眼,看着他,也弯起眉眼,朝他笑了一下。
  萧篡眼睛一亮,可下一刻,燕枝轻轻启唇:“滚。”
  萧篡眸光一凝,面上笑意也凝住了:“燕枝……”
  燕枝仍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现在就滚。”
  对呀,燕枝是故意的。
  萧篡刚说,燕枝这回没让他滚,他马上就说了。
  他就是很坏啊,他就是想看萧篡被骂的样子。
  他就是想看自己从前的境况,应验在萧篡身上的时候,萧篡会作何反应。
  看吧,不论是谁,被心爱的人辱骂,都是会愣住,会难过的。
  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啊,多年前的燕枝并不是陛下所说的很笨很笨,他只是……
  一时之间,愣住了而已。
  燕枝笑了笑,收回手,要把木门关上:“陛下慢走……”
  他想了想,又理直气壮地改了口:“萧篡……快走!”
  是萧篡自己说的,不用跟他说客气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只是谨遵圣旨而已。
  “快走!”
  木门在萧篡面前重重合上。
  萧篡先是心里发酸,但很快又泛起甜来。
  时隔多年,这还是燕枝第一次向他下达命令!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燕枝已经肯理他了,这说明燕枝已经肯把他当成一条狗来训了。
  既然是燕枝的命令,他当然要听从。
  萧篡站在门外,贴近木门,最后说了一句:“燕枝,我听你的话,先走了,要……要狗的时候再叫我。”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
  门扇里边,燕枝双手按在门上,低下头,没忍住笑出声来,像一只刚做过坏事,并且得逞的小猫。
  糖糕凑到他的脚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燕枝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低下头,摸摸糖糕的脑袋,准备带它去吃饭。
  毕竟楚鱼老早就在灶房里咳嗽……
  燕枝转过身,下一瞬,正巧对上楚鱼的目光。
  楚鱼皱着眉头,双手叉腰,站在灶房前,用质问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燕枝有点儿心虚,小声道:“吃饭吧?”
  楚鱼提醒他:“连摸两只狗,把手洗干净点。”
  “好。”
  燕枝从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
  他们现在租的这个房子很小,只有一个灶房、两个房间,连正屋都没有。
  楚鱼把饭菜从灶房里端出来,就放在自己房间的案上。
  燕枝擦了擦手,在他面前坐下:“阿鱼,你真好,我昨日才说想吃肉,你今日就做了煎肉饼。”
  楚鱼故意道:“对啊,我在家里累死累活地做煎肉饼,手都被燎了好几个泡,结果你在外面养狗。”
  他拖着长音,学燕枝说话:“‘可是我已经有小狗了——’”
  燕枝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喊了一声,试图制止:“阿鱼!”
  “你哪里养狗了?说的不会是我吧?我可不当你们……”
  “没有。”燕枝忙道,“当然不是你!我说的是糖糕!我怎么可能会说你是小狗嘛?”
  “噢。”楚鱼又问,“那你刚刚怎么还笑得这么高兴?”
  “我……”燕枝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楚鱼摊了摊手,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当时我就说不该来都城,这下好了,我最好的朋友马上就要被死狗叼走了。”
  “我没有!”燕枝抬起头,大声否认。
  “哎哟!”楚鱼捂着自己的心口,“干嘛忽然这么大声?吓我一跳。”
  燕枝胡乱扒了两口米饭,放下碗筷,就转身出去了:“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诶……”
  楚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说错话了。
  *
  月色朦胧。
  燕枝换上干净衣裳,倒在榻上,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叩门声,还有楚鱼刻意放轻的声音。
  “燕枝?枝枝?小燕儿?”
  燕枝垂了垂眼睛,刚想应他一声,就听见楚鱼又道:“我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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