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们怎么敢?!
  这是他珍而重之的燕枝,他们怎么敢这样欺负他?!
  萧篡几乎把他们砸晕过去,结果一松手,他们马上又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跑远了。
  燕枝站在驴车上,抓着手里的秤砣,静静地望着他,思索着该不该给他也来一下。
  直到巷子里安静下来,萧篡察觉到燕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转身。
  他鬓发散乱,眼睛猩红,活像是个疯子。
  两两对望之间,万籁俱寂。
  糖糕追赶着所有泼皮,给他们一人来了一口,回身看见这儿竟然还有一个,一个起跳,猛扑上前——
  燕枝大喊一声:“糖糕!”
  萧篡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只是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腿上的狼。
  尖锐的狼牙刺穿萧篡的皮肉,他不觉得疼。
  他只是在想,六年了,连糖糕都不认得他了,见他就咬。
  那燕枝呢?
  燕枝是不是……早已经忘记他了?
  原来比仇恨还让他恐惧的,是忘记。
  第68章 小狗 可是我已经有小狗了
  院子不大, 和邻居共用一堵墙,但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院墙缝隙里,还开着几朵粉色的小野花。
  很干净, 也很漂亮。
  萧篡坐在进门的石阶上,环视一圈之后, 收回目光,正巧同站在他面前的黑狼对上视线。
  糖糕竖起尾巴, 微微弓着背, 脊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它不明白,为什么它听主人的命令, 咬了这个人,主人却把这个人带回家来。
  糖糕大大的脑袋瓜想不明白, 它只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味既陌生又熟悉,和它很像,都是一股又坏又凶、横冲直撞的野兽气味。
  它几乎要把眼前的人认作是同类。
  可是它不一样, 它在主人面前很乖, 是好狗狗、乖狗狗。
  这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糖糕摆出戒备的姿态, 一面迈开步子, 步步逼近, 一面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低低的“呼噜”声,以示威胁,试图把萧篡驱逐出这里。
  滚开!滚出去!
  可是面对它拼尽全力的威胁,对方仍旧定定地坐在石阶上,不动如山。
  萧篡只是静静地盯着它。
  两双极为相似的狼眼睛,在日落时分,同时亮了一下。
  萧篡颇为艰难地喊出那个名字:“糖……糕……”
  他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名字, 甚至于厌恶憎恨,时时刻刻耿耿于怀,悔恨交加。
  在净身房的这六年里,他不止一次地梦见过从前的场景。
  要是当初,没有阻止燕枝给它起名叫“泡芙”,那就好了。
  分明是他捡回来的小狼,名字却跟他毫无关系,甚至于根本不认识他,上来就是吭哧一口。
  这本该是他的“儿子”,可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萧篡抬起手,想要摸一下糖糕的脑袋。
  可糖糕见他把手伸过来,马上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悄悄磨了磨牙。
  ——“糖糕!”
  就在糖糕张开嘴巴,即将再一次扑上去,狠狠咬上去的时候,房里传来燕枝的呵斥声。
  “不许咬。”
  糖糕迅速闭上嘴巴,回头望去。
  燕枝拿着一个小药瓶,从房里走出来。
  糖糕听得懂简短的命令,没有犹豫,摇着尾巴,颠颠地跑到他脚边。
  萧篡垂着头,颤抖着手,抚了抚面颊,理了理衣裳,最后站起身来,低低地唤了一声。
  “燕枝。”
  他想过很多次,和燕枝重逢时的场景。
  他想告诉燕枝,他变乖了,他变好了,他会听燕枝的话。
  可是现在……
  燕枝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篡垂着眼睛,定定地望着燕枝。
  离得好近,他甚至能看清楚燕枝脸上的小绒毛,数清楚燕枝的睫毛。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看过燕枝了。
  燕枝抬起头,把手里的小药瓶递给他,同样轻轻地唤了一声:“陛下。”
  糖糕把萧篡给咬了,燕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要是把萧篡赶走,过几日萧篡亲卫以“刺王杀驾”的罪名来抓他、抓糖糕,那怎么办?
  他才刚开始摆摊呢,他不能去蹲大牢!
  见萧篡没动作,燕枝加重了声音,又道:“陛下,这是药膏。用流水冲洗伤口,把伤口里的血挤出来,然后抹上药膏,应该能坚持到陛下回宫。”
  其实这就是寻常的金疮药,还是有一回楚鱼劈柴,不留神伤到手指,找大夫买的。
  毕竟糖糕很乖,他和楚鱼都没被咬过。
  萧篡接过药瓶,低声应道:“好,听你的。”
  日头全沉了下去。
  萧篡仍旧坐在石阶上,撩起衣袖,露出手臂,按照燕枝所说的,把伤口里的血挤出来。
  燕枝则点起蜡烛,又搬了把小板凳过来,和糖糕一块儿,坐在离得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处理伤口。
  糖糕下口毫不留情,伤口很深。
  萧篡下手也毫无轻重,燕枝让他弄,他就用力弄。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
  燕枝把糖糕搂进怀里,摸摸它的脑袋,斟酌着,认真道:“今日之事,不怪糖糕,是草民对它下了命令,说的不准确,这才误伤了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见罪于它。”
  “我……”萧篡顿了顿,“我知道。它也是为了护着你,自然不会怪它。”
  “金疮药简陋,只能应急。待陛下回了宫,最好还是再宣太医瞧瞧……”
  萧篡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抬头看去。
  燕枝在关心他,燕枝……
  只听燕枝又道:“若是……陛下留下任何病痛,草民愿一力承担。还请陛下千万不要迁怒旁人。”
  好罢,原来燕枝真正关心的还是糖糕和楚鱼。
  萧篡垂下眼睛,默默地把手臂往内侧旋了旋,不让燕枝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疤。
  “只是……”燕枝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今日之事,也不能全都怨我。”
  “我并不知道陛下跟在我身后,我也没有请陛下出手相助。”
  “我那时已经抄起秤砣,要把他们打跑了。”
  “是你自个儿忽然跑出来的。”
  燕枝越说越觉得憋闷。
  他的秤砣已经砸在泼皮无赖的脑袋上了,楚鱼也已经带着糖糕过来了。
  凭他们两人一狼的阵仗,完全足够应付那些人。
  虽然是他下的命令,但是他也没让萧篡出来啊。
  萧篡被咬了,能全赖他吗?
  萧篡眸光一凝,忙道:“是,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燕枝抿了抿唇角,在心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他的错。
  “我不要燕枝赔钱,也不要燕枝赔礼,更不会迁怒燕枝的狗和好友。燕枝收留我,给我金疮药,是燕枝心善,我不会赖上你的。”
  燕枝有些惊讶,抬眼看他:“多谢。”
  “嗯。”萧篡没忍住翘起嘴角。
  他知道,他被燕枝养的狼咬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伤得很重,然后死皮赖脸缠着燕枝。
  这样就能多跟燕枝说几句话。
  可是……这样不好。
  他不想骗燕枝,他想让燕枝高兴。
  萧篡想了想,又道:“燕枝,你很厉害。你用秤砣砸他们,大骂让他们滚开的时候,很厉害。”
  萧篡从来不会夸人,就算勉强夸起来,也是干巴巴、硬邦邦的。
  这还是头一回,燕枝从萧篡嘴里听见好话。
  燕枝望着萧篡,怔愣片刻,但很快又清醒过来,别过头去,没再看他。
  燕枝望着院墙,轻声道:“在外摆摊,见的人多,自然学了一点防身的本事。不止都城,南边也有泼皮无赖。”
  “我知道。我会让各地州府,想法子再管一管这些人。”萧篡又道,“方才是我见他们欺辱你,一时气血上头……”
  下一刻,燕枝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从前也是这样欺辱我的。”
  方才两个人还像是相识的友人一般,虽然不熟悉,但也不算陌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可是现在,燕枝似乎不想再和他演什么相识之人重聚的戏码了。
  一句话,直接揭开了两个人都不愿意再提起的过去。
  从前萧篡就是这样对他的。
  泼皮无赖说他模样好,让他去卖身。
  萧篡也说他生得漂亮,还教他争宠。
  没什么不一样的。
  燕枝撑着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萧篡。
  六年过去,他坏得越来越熟练了。
  他对那些欺辱的话,尚且没有太大的反应。
  ——所以,萧篡,你又在气恼什么呢?
  萧篡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燕枝。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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