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分明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变成小狗的。”
  “你还想把这个错推到我身上。”
  燕枝别过头去,轻声道:“我可不认。”
  他不认,绝对不认。
  认了就完了。
  萧篡跪在地上,膝行上前,追随着他的目光,低低地唤了一声:“燕枝……我不会,不会怪你的……”
  “我会听你的话,你一说我就改,我现在就改。”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我再也不说做大做小的事情了,我再也不说变成小狗的事情……”
  可就算不提,萧篡也真像是小狗一般,绕着燕枝转圈,逼得燕枝的目光,不得不落在他身上。
  燕枝垂下眼睛,轻声道:“要是……你真的想从头开始,那就把我送回八岁那年。”
  萧篡直起身子,皱起眉头,疑惑地望着他。
  燕枝回看过去,一字一顿道:“送我回八岁那年,让我在净身房里……”
  萧篡似乎察觉到了燕枝想说什么,赶忙喝止,不想让他说下去:“燕枝!”
  燕枝却不受他干扰,继续道:“让我在净身房里被阉掉,在大梁宫里做一个普通的宫人,再也不要……”
  “燕枝……”
  “再也不要遇见陛下,再也不要遇见萧篡,再也不要遇见你。我们——”
  “燕枝……”萧篡竭力摇头,“别说了,别说了!”
  燕枝轻声道:“与其留在陛下身边,日日被陛下用‘净身房’和‘把我阉掉’吓唬,吓唬整整十年,不如从一开始就被阉掉,也不要认识陛下。”
  “我们再也不要遇见。”
  燕枝的一字一句,如同匕首一般,一下一下、一刀一刀,捅进萧篡的心里。
  萧篡面色灰败,望着燕枝,连话都忘了说。
  不要!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从头开始。
  他想的是他重新对燕枝好,重新把燕枝捧在手里。
  不是他和燕枝再也不认识。
  他又搞砸了。
  他又惹燕枝生气了。
  这时,燕枝试着掰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
  “萧篡,我要走了。”
  他不仅要离开这里,离开这段过去,还要离开大梁宫。
  萧篡咬着牙,一言不发,只是死死抱着他的腰。
  燕枝掰了一会儿,实在是掰不开,想了想,道:“你还是不乖。”
  “我乖的。”
  萧篡一面厉声反驳,一面却不自觉松开了手。
  “我乖的!我不和谢仪他们比,我和糖糕比,我就和糖糕比!”
  “我和糖糕一样乖!我和它一样乖!”
  “它是狼,我也是狼,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
  “因为——”燕枝小声解释道,“它不会像你一样大吵大闹的。”
  下一瞬,萧篡就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一般,涨红了脸,却再也喊不出来。
  他放低了声音,喃喃道:“它是狼……它也会咬人的,狼都是会咬人的……燕枝,你知道了吗?它是狼……它和我一样……”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燕枝道,“在船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是狼了。”
  “它……它骗你……它明明是狼……”
  “萧篡,明明是你骗我。你把它捡回来的时候,骗我说它是狗。”
  是,是这样的。
  是萧篡骗的燕枝。
  不是糖糕骗的。
  “糖糕从来不会骗我。”
  “糖糕从来不会对我大喊大叫的。”
  “糖糕从来不会咬我。”
  “糖糕从来不会不听我的话。”
  所以——
  萧篡,你连糖糕都不如。
  你有什么资格把糖糕拿出来,和自己作比较?
  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乖?你有什么资格和燕枝谈条件?
  想通了这一点,萧篡跪在地上,肩膀一寸一寸塌了下去,脊背也一寸一寸弯了下去。
  如山崩塌。
  “我真的要走了。”
  小燕儿生来就是要飞走的,不管萧篡用什么花言巧语,使什么花招手段,他都是要飞走的。
  燕枝最后留下这句话,用手背抹了把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面走去。
  就在他跨过营帐的瞬间——
  风起云涌,幻象散去。
  萧篡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哭得无声悲恸。
  他抬起头,望着燕枝朝外面走去的背影,渐渐被烟尘淹没,终于没忍住,发出一声哀嚎。
  声声泣血,震彻天地。
  *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萧篡最后的摇尾乞怜,也没有起到一点儿作用。
  两个人回到偏殿。
  萧篡仍旧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动作,弯着腰,低着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神色。
  燕枝站在他面前,抬眼望了一眼天色。
  阴云压城,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糖糕从廊上叼起自己的沙包,走了回来。
  似乎是知道萧篡刚才拿自己和它比,糖糕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挤了他一下,还用尾巴重重地甩了他一下。
  萧篡却没有什么反应,不动如山。
  “我……”燕枝弯下腰,接过糖糕叼过来的沙包,淡淡道,“我明日就走,还请陛下,不要再派禁军抓我。”
  萧篡垂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呼噜”,或许算是答应了。
  燕枝松了口气,又道:“请陛下回去罢。”
  “好……”
  萧篡扶着墙,强撑着站起身来。
  萧篡眼眶通红,呼吸粗重,衣裳散乱,缠在脖颈上的链子太紧,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紧紧绷着。
  不知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在幻境里中了药。
  燕枝想了想,迟疑道:“我去喊宫人过来?”
  “不必了。”萧篡哑声道,“剧情回溯里的东西……不是真的。”
  “嗯。”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燕枝也不好多说什么。
  萧篡清了清嗓子,站直起来,拽了拽衣领,将脖颈上的东西遮好。
  似乎又恢复成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
  “你收拾行李,朕下去安排。”
  “陛下的意思是,送我离宫,对吗?”
  燕枝似是有些怀疑,想要问个明白。
  毕竟……
  他在萧篡这里吃了太多的亏。
  万一他说的是,下去安排,让人把他关起来,那他不就亏大了吗?
  萧篡显然也察觉到了燕枝的不信任,脸色一变,定定道:“对,送你离宫。”
  “好。”燕枝点点头,“多谢陛下。”
  “朕……”萧篡大步朝外面走去,似是毫不留恋,“走了。”
  燕枝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说了一句“陛下慢走”。
  待他走后,便忙不迭把殿门关上了。
  说到底,燕枝还是有点儿怕他。
  怕他发疯,怕他发狂,怕自己出不了宫。
  甚至有点儿怕和他待在一块儿。
  至于不久之后,外面忽然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叫——
  “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了?”
  “传太医!”
  这个时候,燕枝就坐在榻上,帮糖糕收拾行李。
  听见动静,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但很快的,他就回过神来,转回了脑袋。
  他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又用小小的纸团塞住耳朵,一样一样清点糖糕的玩具:“沙包、树枝、绣球,还有什么?”
  “汪——”还有糖糕!
  不看,不听,不想。
  这样就好。
  *
  ——“陛下?陛下!”
  ——“传太医!快传太医!”
  太极殿外。
  萧篡不知怎的,一脚踩空,直接从殿前石阶上摔了下去。
  一众宫人禁军见状,赶忙上前,搀扶的搀扶,喊太医的喊太医,手忙脚乱。
  萧篡借力站稳之后,却朝他们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众人担忧不解:“陛下……”
  “不妨事。”萧篡冷声道,“去净身房。”
  “是。”
  萧篡竭力维持着清明的神智,大步朝前走,脚步不停。
  是,他对燕枝说了假话。
  剧情回溯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至少那坛下了药的酒是真的。
  他是真的中药了。
  可是燕枝也说了。
  地方是他自己要去的,酒是他自己要喝的,药也是他自己要中的。
  他不能……
  不能用中药来威胁燕枝。
  他知道,燕枝最是心软,知道他中药了,一定会叫人去喊太医。
  他也知道,燕枝最是心硬,知道他中药了,一定会对他有了戒备。
  他受不了。
  比起中药,他更受不了燕枝用那种冷漠、疏离又防备的眼神看着他。
  就好像……他是天底下最十恶不赦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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