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燕枝便转过身,拍拍糖糕的脑袋:“糖糕,去外面,把谢公子和卞公子送你的玩具拿进来。”
  燕枝一边说,一边举起手,做了个丢沙包的动作。
  糖糕明白过来,“嗷呜”应了一嗓子,撒开腿就往外面跑。
  燕枝把自己的包袱系好,放到一边,拿出一块蓝色粗布,平铺在榻上。
  作为一只备受宠爱的家养小狼,糖糕当然也是有自己的东西的。
  它有自己的衣服、饭盆、擦脚布,还有沙包、磨牙木棒,各种玩具。
  燕枝想,等明日出门,他才不帮糖糕背包袱,让它自己背。
  燕枝转过头,只见糖糕跑到门后,用爪子挠了两下殿门,把门扇扒拉出缝隙之后,又用脑袋把门拱开。
  它早就会自己开门了。
  糖糕甩了甩尾巴,准备从门缝里挤出去。
  可它刚钻出去半边身子,忽然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门前,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让它不敢再往前。
  燕枝疑惑,喊了一声:“糖糕?”
  “嗷——”糖糕钻了回来,扭头嚎了一嗓子。
  “怎么了?”燕枝站起身来,小跑上前,“谁呀?”
  殿门缓缓打开,身形高大的帝王,出现在门前。
  看见萧篡的瞬间,燕枝同样停下脚步,愣在原地。
  萧篡?!
  他来了多久了?
  他怎么又在外面偷听偷看?
  不过……
  几日不见,萧篡似乎……瘦了一些。
  他还是那样高大的身形,只是面颊消瘦下去,面色也不大好看,一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原本小山一样威严的帝王,如今竟像是有了裂缝一般,随时都会倒塌。
  燕枝不自觉后退两步,回过神来,俯身行礼:“拜见陛下。”
  “燕枝——”萧篡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嗓子里挤出低沉的声音,“免礼。”
  燕枝直起身子,萧篡垂眼望着他。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陛下此来,有何贵干?”
  “你在收拾行李?”
  两个人、两句话,就这样撞上了,交缠在一起。
  两个人顿了顿,又一次齐齐开了口——
  “是,草民是在收拾行李。”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还是撞上了。
  萧篡淡淡道:“你先说。”
  燕枝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陛下可还记得一月之约?”
  “记得。”萧篡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残存的牙印,“歃血为誓,怎么会不记得?”
  “那……”
  “朕今日正为此事而来。”
  “不必了。”燕枝忙道,“我不要陛下亲自送我,只要陛下一道圣旨,不再拦我就好。”
  萧篡问:“你已经决定好了,一定要走?”
  “是。”燕枝一脸认真,点了点头,“已经决定好了。”
  萧篡追问:“不论朕再说什么,你都要走?”
  “是。”
  燕枝挺起小身板,不曾犹豫。
  对上他坚定的目光,萧篡没由来地有些心慌。
  萧篡加重语气,急急道:“你喜欢和卞明玉、谢仪在一块儿,朕日日宣他们入宫陪你。”
  燕枝摇摇头:“草民已经和两位好友道过别了,他们与我感情虽好,却也不会为了这些感情,牵绊住我。”
  “你喜欢和楚鱼待在一块儿,朕派人把他也接过来!”
  燕枝仍是摇头:“草民与楚鱼约好了,会回去找他。”
  “你喜欢做点心,开铺子,朕在都城里给你开一家铺子,你白日在铺子里,晚上回太极殿来睡,朕不会打搅你……”
  “陛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我是一定要……”
  下一刻,萧篡猛地攥住燕枝的手,将他拽到面前。
  萧篡定定地望着他:“那朕呢?”
  燕枝慌乱一瞬,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毫不畏惧地望回去:“陛下如何?”
  “倘若——”萧篡顿了顿,“倘若朕把从前的毛病全都改了,倘若朕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笑话你,倘若……”
  “我还是要走。”
  “倘若你与我——”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
  对望之间,燕枝望见萧篡眼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听见萧篡继续道。
  “倘若朕从头开始教你,教你读书识字,教你练功习武。”
  “倘若朕再也不骂你,日日都夸你,日日都把你捧在手里。”
  “倘若朕再也不咬你,事事都听你的,你说快就快,你说慢就慢,你说停就停。”
  “倘若朕尽心弥补,倘若——”
  随着萧篡的一句句“倘若”,天色忽然转阴。
  紧跟着,狂风乍起,电闪雷鸣。
  燕枝抬头望着萧篡,似乎明白了什么。
  风自地面而起,吹动衣袖猎猎,形成无边旋涡,将两个人缠裹在其中。
  风声之中,只听见萧篡最后道——
  “燕枝,倘若你与我,都回到从前,从头开始呢?”
  *
  ——回到从前,从头开始。
  燕枝明白,是萧篡又在用他的“剧情回溯”功能了。
  风起云涌之间,两个人周身的场景飞速变换。
  宫墙城楼上——
  “朕再也不会叫你背行李了,再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折辱你了。”
  太极殿里——
  “朕再也不会咬你了,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漫天烟火下——
  “朕……朕再也不会跳过烟火了,朕日日都给你放烟火。”
  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从燕枝眼前闪过。
  萧篡一遍一遍做着承诺,最后道:“从头开始。燕枝,我们从头开始,我一定会把所有坏事都改正,我一定会把所有剧情都改正……”
  燕枝望着他,却问:“可是陛下,哪里才是‘头’?”
  此话一出,萧篡竟愣了一下。
  是啊,他想和燕枝从头开始,但哪里才是“头”?哪里才是源头?
  燕枝轻声问:“‘陛下命我操持选秀’是源头?”
  “‘陛下在城楼上折辱我’是源头?”
  “还是‘我为陛下挡剑’是源头?”
  萧篡怔愣,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欺负燕枝,事情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改了这个,还有那个。
  到底要从哪里重新开始,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与陛下之间,并没有源头,又谈什么从头开始?”
  燕枝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回来。
  “若是一定要追究一个源头,陛下不若送我回到……”
  话还没完,萧篡猛然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
  “有源头!有源头!”
  “燕枝,朕带你去!我带你去!”
  “我们从头开始!”
  下一刻,狂风再起。
  萧篡挡在燕枝面前,衣裳与头发被风吹乱,状似恶鬼,只有一双眼睛里,亮着偏执的光。
  可以从头开始的!
  他和燕枝,一定可以从头开始的!
  又下一刻,风静烟定。
  两个人齐齐回到不知是何时的从前。
  燕枝重重地跌坐在软垫上,入目是烛光摇曳,灯火通明,耳边是丝竹管弦,乐舞不休。
  燕枝转过头,望着营帐之中文武百官,觥筹交错的场景,忽然觉得熟悉。
  纵使萧篡待他不好,但他跟在萧纂身边,陪同萧篡出席过的宴会也不在少数。
  可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熟悉?
  思索之间,燕枝忽然灵光一闪,倏地回头,看向萧篡。
  只见萧篡端坐在御案正中,仪仗正前。
  而他的手里——
  正端着一碗清酒。
  他低下头,嗅了嗅碗中酒水,随后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将酒水送入口中。
  燕枝睁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下一瞬,有人惊呼出声:“酒里有毒!陛下,歹人混入酒帐,往酒里下了药!”
  又下一瞬,萧篡将手里酒碗放在案上,看向燕枝。
  余下小半口酒水,在碗里轻轻摇晃。
  一众朝臣乱作一团,兵荒马乱,一片吵杂声中,唯有燕枝与萧篡端坐案上,静静地望着对方。
  ——靖远八年,萧篡御驾亲征,在一次庆功宴上,不慎中药。
  燕枝一时情急,捧起碗一口闷,好让太医试药。
  结果,那药不是毒药,而是春药……
  阴差阳错,燕枝与萧篡有了肌肤之亲。
  这就是源头。
  这就是他们开始的地方。
  似是药效起了,萧篡的耳根慢慢变红,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燕枝,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把燕枝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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