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两个宫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方才看见的,披散着头发,阴沉着面色,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恶鬼一般的男人,就是陛下。
“是……是,奴等这就去传旨。”
两人忙不迭俯身行礼,急急忙忙退下石阶,跑着去传旨。
*
卞大人就知道!
陛下在燕枝公子的事情上,一定会反反复复,朝令夕改。
所以,在宫中侍从来卞家喊他的时候,卞大人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躺在榻上,应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拿起一早就放在榻边的官服,熟练地给自己套上。
就像府门外,家里侍从给马匹套上马车一样。
卞大人和从前一样,坐着马车入宫,与几位同僚在宫门前遇见,结伴而行。
最后,一众朝臣来到太极殿前,登上殿前石阶,走进殿中,俯身行礼。
“拜见陛下。”
陛下也如从前一般,说了一声:“平身,赐座。”
只是那声音低沉沉的,不像是从他们头顶响起的,倒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卞大人壮着胆子,暗自抬起头。
结果不瞧不要紧,一瞧要了命。
就这一眼,他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站不住。
这这这……
谁打了陛下一拳?!
难不成是燕枝公子回来了?燕枝公子打的?
也是,天底下只有燕枝公子敢与陛下对抗。
可若是燕枝公子已经回来了,陛下又何必要宣他们入宫?
所以……
卞大人尚未回神,身边同僚见他站着不动,好心拽了他一把。
卞大人这才反应过来,退至一边,与一众同僚依次落座。
陛下深夜匆匆召见,必定是为了燕枝公子的事情。
众臣心中都清楚,但谁也不敢先开口,生怕触怒陛下。
殿外一片漆黑,殿里也只点起两盏蜡烛。
殿门未关,寒风吹入,摇晃烛焰。
萧篡端坐高台,烛光将他的影子映在身后壁上,摇来晃去,让人琢磨不透。
他们都不说话,萧篡也不耽搁,冷冷地开了口:“朕——”
众臣赶忙坐直起来,姿态恭敬。
“白日里下了旨,叫你们鸣金收兵,别再去找燕枝。”
“这是气话。”
萧篡垂下双眼,终于承认。
“燕枝陪伴朕多年,又是朕中意的皇后。他无缘无故消失在大梁宫中,还是要找寻的。”
萧篡还是不愿意承认,燕枝是自己跑的。
——无缘无故消失在宫中。
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以为,燕枝是被贼人掳走的。
但他既然这样说了,几位大臣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直起身子,作揖行礼。
“臣等一定竭尽所能,找寻燕枝公子!”
“朕找了他几日几夜,心里也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愿说与诸位听——”
“臣等洗耳恭听。”
萧篡神色平静,语气也极度冷静。
只是平静之下,似乎始终压制着疾风暴雨。
“他昨日一早离宫,只带了两身衣裳、一点银两,还有那只幼狼。”
“前夜里,他去谢仪家的庄子里过夜。”
“昨日白日,他又去了燕栖村隔壁山上的道观里,取走他娘亲的长生牌位。”
“他身子弱,孤身一人,背着包袱,带着幼狼,光靠双腿,走不了多远。”
“他一定会去买马买驴。所以,从都城附近开始找,排查每一个庄子,查探燕枝的踪迹。”
“山路陡峭,山中险峻,或许有山匪马贼出没,将他掳走。尔等盘查庄子的时候,带上兵将,顺便剿匪。”
“另外——”萧篡顿了顿,“朕这边还知道一些事情。”
“燕枝在路上,认识了一些人,一个叫‘魏老大’,一个叫‘阿四’,还几个叫‘阿平’、‘小陈’、‘六仔’。”
“尔等去查这些人的名字,看这些人现在何处。”
“他们扎堆出现,朕猜测,不是庄子里的伙计,就是山匪。”
萧篡一字一顿的,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知道,他手底下这几个近臣,一个一个,都是才学满格的人。
他就这样把魏老大等人的名字说出来,他们一定会有所怀疑。
但是他现在等不及了,他考虑不了这么多了。
他只要燕枝回来!
萧篡想了想,继续道:“尔等带上军士,扮作官差衙役模样,只当是官府查案。”
“就算找到燕枝,不要喊他,不要追他,更不要一拥而上去抓他。”
“按兵不动,记下位置,回来告知于朕,朕去找他。”
抓小鸟儿就要这样,不能像他之前一样,急哄哄地冲上去抓。
要耐心,要温柔,要慢慢地抓。
萧篡低下头,揉了揉眉心,最后道:“搜查队伍,每人都去库房,拿上一块金饼,若是燕枝起疑想跑,就把金饼丢给他,让他带上。”
不管抓不抓得住,总要给他点钱傍身。
只要燕枝还活着就行。
众臣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去罢。”萧篡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臣等告退。”
萧篡抬起头,再看了一眼燕枝的好感面板。
不知道什么时候,燕枝大概是睡下了,好感面板没再动了,就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对那个魏老大的好感,到底也没突破三十,最终停在了二十九上。
萧篡瞧着,不由地轻嗤一声。
他当是什么天降神仙,这么讨燕枝喜欢,原来也不过如此。
想当年,他与燕枝在净身房初见的时候,燕枝只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起始好感就升到了八十!
再后来,他见不得燕枝总是哭,随手换了一个奶油泡芙丢给他,燕枝对他的好感直接升到九十九!
这个魏老大,只是升到二十九而已。
和他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根本就不足为虑!
燕枝不过是喜欢交朋友,在路上交了一堆朋友罢了。
燕枝对这些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友人之间的好感罢了。
燕枝不会喜欢其他人的。
众臣退下,殿门大开。
北风呼啸而入,直接吹灭了殿中仅有的两根蜡烛。
片刻之间,夜色自殿外涌入,将太极殿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萧篡端坐于高位之上,整个人几乎隐没在夜色里。
他用力按着御案一角,死死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思绪。
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御案一角被他直接掰了下来。
燕枝不会喜欢其他人的。
*
燕枝在船舱里烤了一会儿火,听魏老大讲了几个故事。
后来看天色实在是晚了,他就抱着糖糕,回货舱去了。
货舱里没点蜡烛,燕枝也不敢点,怕把船给烧了,干脆就摸黑行动。
他先用钥匙把货舱门锁好,再用干净帕子沾了点清水,简单擦了擦脸和手,最后脱下外衣,钻进铺好的被褥里。
被褥不算厚,所以他把外衣盖在上面,再抱着糖糕,这样就差不多了。
糖糕身上毛厚,摸上去暖呼呼的,燕枝可喜欢抱着它了。
黑暗里,船只在河上摇晃,如同摇篮一般。
隔着船壁,还能听见水流划过的声音。
这是燕枝第一次坐船,他总觉得心里激动,脑子却晕晕的。
实在是睡不着,燕枝便摸了摸糖糕的皮毛,小小声地同它说话。
“你可不许在被窝里尿尿啊,想尿尿要喊我。”
“嗷呜——”
“乖。”燕枝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过,你怎么总是‘嗷呜嗷呜’地叫?你是小狗,你应该‘汪汪汪’地叫。”
“嗷呜——”
“汪——学我——”
“嗷……”
“汪汪汪——”
燕枝教了它一会儿,实在是教不会,便也随它去了。
“得亏带上你了,要是我一个人上路,肯定被冻坏了。就算你学不会‘汪汪’叫,那你也是最好的小狗。”
糖糕“呜呜”两声,脑袋往他怀里拱。
燕枝摸摸它的脑袋,抱着它翻了个身,面对着娘亲的牌位。
他就睡在娘亲的牌位旁边,好像小时候,依偎在娘亲身边一样。
就算糖糕听不懂,就算娘亲听不见,但他还是想跟他们说说话。
燕枝张了张口,小声说:“娘亲,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我们能不能在南边过年?”
“一到南边,我就带着你们去找房子,买一间小小的房子,带院子的那种。”
“到时候,糖糕和花生糕就住在院子里,看家护院,我和娘亲住在屋子里。”
“我手里的钱还算多,但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必须要找点事情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