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可真是聪明。
  不过后来,亲卫办好事情,回来复命。
  萧篡看着燕枝傻不愣登的模样,到底还是没把杀人的事情告诉他。
  本来就傻,再被血淋淋的场面吓唬一下,岂不是更傻了?
  至于缺的那一点好感度,第二日他再给燕枝一个泡芙,就涨起来了。
  萧篡知道燕栖村,却没来过这里。
  他看着倒塌的屋子,杂草丛生的院子,看见院子里只剩一半的水缸。
  想到小小的燕枝踩着小小的板凳,踮着脚,趴在水缸上取水的模样,萧篡没忍住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要是这时候他在这里,指定要把燕枝脚底下的板凳踢掉,让他挂在上边晃荡。
  可现在,他连燕枝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
  萧篡收敛了笑意,转过头,又问村长:“燕山一家的坟在何处?”
  “这里,官爷这边来。”
  村长带路,一行人来到后山。
  几个坟包,也没有牌位,更没有墓碑。
  因为没有人照管,上面长满了杂草,坟包几乎和山坡融为一体。
  不知道的人路过此处,恐怕要一脚踩上去。
  萧篡大步上前,踹了一脚坟包,将一片杂草踹飞出去。
  天底下只有他能欺负燕枝,旁人都不行。
  萧篡一脚踩在土包上,转过头,忽然看见隔壁山头上,有白烟袅袅升起。
  萧篡皱起眉头,定睛一看,似是随口问:“那山上有庙?”
  村长忙道:“回官爷,不是庙,是道观。”
  “道观。”萧篡念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
  燕枝就在隔壁山头祝祷,请出娘亲的长生牌位。
  道观不大,隐于山中,只有一个老道长,和几个小道童。
  安置在此处的长生牌位也不多,燕枝算是花钱比较多的。
  娘亲的牌位很新,案前也很干净,小道童日日都打扫。
  燕枝在老道长的指引下,折下一根柏树树枝,在雪地里点燃。
  所以——
  萧篡在燕栖村里看到的白烟,就是燕枝在道观里点起来的。
  仪式从简。
  不消片刻,树枝烧尽。
  燕枝双手抱下娘亲的长生牌位,用干净的布仔细包起来,抱在怀里,向老道长道过别,就准备下山。
  下山的时候,糖糕在前面探路,他抱着牌位,骑着花生糕,跟在后面。
  燕枝抱着娘亲的牌位,如同小时候娘亲抱着他一般。
  他一边看路,一边小声地同娘亲说话。
  “对不起,娘亲,这么久没来看你。”
  “我在宫里实在是太忙了,因为我是大将军嘛,要跟着陛下到处打仗,都没有空闲过来。”
  “不过我每日都有想念娘亲的,每个晚上都会想,还会梦到娘亲,梦到娘亲跟我讲故事。”
  “现在好了,现在陛下一统天下,我就不用打仗了,就……就解甲归田了。”
  “陛下赐给我一座宅子,在南边,我现在就带着娘亲去……”
  他不太自然地对着娘亲撒谎,话还没说完,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树上积雪。
  “哗啦”一声,冰冷冷的积雪正好落在小毛驴身后,落在燕枝刚刚走过的地方。
  若是燕枝迟了一步,积雪就砸在他头上了。
  燕枝回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四周:“娘亲?是你吗?娘亲?”
  他抿了抿唇角,转回头,继续道:“娘亲,你别不信,我可没有撒谎,我就是大将军……”
  下一瞬,又一团积雪落下,仍旧砸在他的身后。
  燕枝眼睛一亮,抬起头,望向林间树梢。
  是娘亲吗?
  一定是娘亲。
  娘亲看出他撒谎了,但还是舍不得用雪砸他,所以……
  所以只是让雪落在他身后。
  燕枝骑在驴背上,晃了晃双脚,使了个坏心眼,故意说:“我就是大将军。”
  这回没有积雪落下,大抵是娘亲没有听见。
  于是燕枝又举起手,大声喊:“我是大将军!我是燕枝大将军!我还是丞相,我是燕枝大丞相!”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可是这一回,风静雪止,林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燕枝有些心慌,赶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娘亲,我再也不撒谎了!别不理我!”
  “我不是大将军,我也不是丞相,我只是……”
  他顿了顿,终于低下头,小声承认。
  “我只是一个小侍从而已。”
  “我是有跟着陛下去打仗,但是没怎么上过战场,陛下也没有赐我一座大宅子,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只是跟在陛下身边的一个小侍从而已。”
  “我什么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和煦温暖、似是从南面吹来的春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吹散他眼底的泪意。
  就像小时候娘亲摸他的脸一样。
  燕枝抬起头,又恢复成自信满满的模样。
  “没关系的,娘亲,我不想当大将军,你也不想我当大将军,当大将军太危险了。”
  “就算我是偷跑出来的,我也能保护好你,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燕枝骑着小毛驴,一路嘀嘀咕咕地同娘亲说着话,一转眼,就到了山下。
  他还要继续往前走呢。
  *
  燕栖村。
  萧篡站在高处,望见隔壁山头的白烟升起,又被风吹散,散入云中。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心脏往下沉了沉。
  他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他是不是应该去……
  就在这时,村长道:“官爷,说起来,这里是燕山和他再娶的寡妇的坟。”
  萧篡猛地抬起头,心脏越发往下沉:“你说什么?”
  “这个寡妇不是燕枝公子的亲娘。燕枝公子前几年回来过一趟,把他亲娘的坟迁走了。”
  “迁到哪里去了?”
  村长指了指隔壁山头,方才燃起白烟的地方。
  “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他果然找错地方了!
  萧篡终于明白过来,忙不迭朝外面走去,拽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忘了!他忘了燕枝的娘亲迁坟了!
  他怎么能忘了?
  这么要紧的事情,他怎么能忘了?
  燕枝怎么可能回到燕栖村来?
  他在燕栖村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他怎么可能回到燕栖村来?
  小燕儿怎么会从一个牢笼里,飞到另一个牢笼里?
  燕枝怎么可能会从大梁宫,飞到燕栖村来?
  萧篡策马扬鞭,来不及与村长道别,就带着人,朝山下飞奔而去。
  错了!他错了!
  他错得彻底!他大错特错!
  *
  燕枝来到山下,骑着小毛驴,继续往前赶。
  他在出发之前就想好了,要去南边,最快的法子就是坐船。
  不过现在下了雪,不知道河道会不会结冰。
  所以燕枝打算先去渡口看看。
  实在不行,就只能辛苦花生糕,一路驮着他走了。
  从燕栖村再往南走,就有一个渡口,离得不远。
  燕枝也怕累着花生糕,觉得自己身上有力气,就从它背上跳下来,抱着娘亲的牌位走一段。
  他背对着燕栖村,背对着层叠山峦,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在这时,山林之中,隐隐传来野兽的怒吼——
  “燕枝——”
  燕枝疑惑回头,望了望四周。
  这是什么野兽,怎么叫起来,跟在叫他的名字似的?
  紧跟着,远处又传来一声嚎叫——
  “回来——”
  燕枝皱起小脸,连忙转回头去,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别想骗他!
  这种东西,就是山里的孤魂野鬼!
  故意喊他的名字,让他回头,只要他答应了,他的魂魄就会被勾走,被山鬼抓去做小奴隶。
  哼哼,他可看过很多话本子的!
  勾魂索命的鬼魂,休想骗他!
  燕枝加快脚步:“快,我们走,别回头。”
  “燕枝——”
  “回来——”
  山林之中,山路之上。
  因为一日一夜的疾跑,再加上下山小路陡峭,战马终于体力不支,两条前蹄往前一跪,倒了下去。
  萧篡猛地推开砸在自己腿上的马匹,从亲卫手里夺过缰绳。
  可亲卫的马匹也已经到了体力极限,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萧篡干脆甩开缰绳,大步朝山下跑去。
  这回一定是对的!他这回一定算对了!
  燕枝就在隔壁山头,燕枝就在隔壁山头的道观里!
  他现在过去,一定能抓住燕枝,把燕枝带回来!
  可下一瞬,小路尽头,一道断崖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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