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眼见萧篡方才胸有成竹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谢仪也以为燕枝就躲在床底。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又放了回去。
  还好,还好。
  但萧篡仍不死心。
  他单膝蹲在榻前,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床榻,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床榻按塌捶烂。
  他不肯起身,一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床底,似是要从墙角砖缝里,找到一只小小的燕枝。
  萧篡面色铁青,不曾言语,身旁亲卫同样闭口不言。
  谢仪自然也不敢擅自开口,只得低眉垂首,沉默等候,看这场搜查何时结束。
  一瞬间,房内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篡才冷冷地开了口,嗓音低哑:“人呢?”
  谢仪回过神来,赶忙行礼答话:“陛下若是说燕枝公子,草民着实不知。自从前月离宫,草民与燕枝公子就不曾再见过……”
  萧篡沉沉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你……妻子的屋子?”
  萧篡咬牙切齿,“妻子”二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的妻子,现在人在何处?”
  “草民……”
  谢仪不过是一时着急,随口扯了个谎,想要阻止萧篡进来。
  如今……
  他如何能够凭空变出一个妻子来?
  谢仪思索片刻,又道:“草民父亲为草民定下了一桩婚事,草民特意腾出这间屋子,等候妻子过门。草民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还请陛下见谅。”
  谢仪俯身行礼,越发弯下了腰,姿态谦恭。
  他最后道:“草民确实不曾见过燕枝公子,还请陛下明鉴。”
  萧篡沉默良久,似是在分辨真假。
  燕枝是认识谢仪不错,但他又不知道谢仪家在何处,更不知道谢仪在庄子上养病。
  就连他,也是派人去军营里查问半天,又骑了半天的马才赶到这里。
  或许,燕枝真的没来这里。
  萧篡终于说服自己,按着床榻,正准备站起身来。
  忽然,他眉头一皱,抬头看向榻上。
  不对!
  萧篡目光定定,伸手拽过榻上被褥,放在面前,使劲嗅了嗅。
  是燕枝!这就是燕枝的味道!
  香香的、软软的,跟被奶油泡芙腌入味了一样。
  虽然味道很淡,但他就是闻到了!
  萧篡拽着被子,回过头,目光如箭一般,钉在谢仪身上。
  他差一点就被谢仪给骗过去了!
  “人呢?!”
  萧篡怒吼一声,下意识要把被褥狠狠地摔到地上,即将松手的时候,又把被褥裹了起来。
  他舍不得放下被褥,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揪住谢仪的衣领,几乎要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人呢?燕枝人呢?燕枝人去哪里了?!”
  “陛下息怒,草民实在不知……”
  “你不知是吧?好!”
  萧篡拽着谢仪的衣领,将他狠狠一甩,丢给亲卫。
  “打入天牢!严刑拷打!打到他知道为止!”
  萧篡说完这话,便将怀中被褥团成一团,牢牢抱住,大步朝外面走去。
  “其余人等!随朕搜山!”
  谢仪被两个亲卫制住,正要被带下去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的老翁忽然开了口。
  “启禀陛下,昨夜那位小公子,与我家公子,是至交好友!”
  萧篡停下脚步,再次回过头,看向他的目光越发阴沉。
  ——你又在说什么屁话?什么至交好友?
  放狗屁!
  谢仪也连忙喊了一声:“阿翁,不得胡说。”
  老翁却不卑不亢,走到谢仪身前,递给他一个安定的目光,继续道:“那位小公子背着一个小包袱,带着一只小狗,翻山越岭,深夜来访,衣裳鞋袜都被雪淋湿了。”
  “是我家公子拿来火盆,供他取暖。”
  “是我家公子命我烧起热水,供他梳洗。”
  “是我家公子命我煮了肉菜,供他食用。”
  “若是没有我家公子,只怕这位小公子昨夜就该冻死饿死在深山里了!”
  “既然陛下带人来寻,这就说明,陛下心中,还是有些许在意小公子的。”
  “既然如此,我家公子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小公子对我家公子尚且心怀感激,陛下非但不以礼相待,反倒喊打喊杀,意欲严刑逼供。”
  “小公子乃心善之人,若是日后得知,我家公子因救他而受皮肉之苦,只怕要愧疚难当,心痛而死……”
  ——“胡言乱语!”
  萧篡怒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燕枝才不会心痛而死!
  他只是把谢仪带回去拷打,又没有要他的命。
  只要谢仪说出燕枝的下落,不就可以保命了?
  要是谢仪自己死活不说,丢了性命,自作自受,怎么能怪他?
  燕枝这只没心没肺的小坏狗,才不会心痛而死!
  萧篡指着老翁,厉声道:“一起带回去!一起打!”
  从头到尾,萧篡头也不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下完命令,就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炸起一声惊雷——
  “我有燕枝公子亲手所赠放奴书在此!”
  萧篡猛地回头,谢仪也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去。
  萧篡一个箭步上前,从老翁高高举起的手里夺过放奴书,低头看去。
  今有罪奴燕枝,相貌粗陋……
  是,是他多年前亲笔写的放奴书,上面还有帝王印玺。
  萧篡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放奴书,一时间竟怔住了。
  所以燕枝昨夜真的来过这里。
  所以……
  老翁最后道:“小公子与我家公子是为好友,他知道陛下有朝一日,一定会寻到此处,所以临行之前,特意将放奴书交给老奴,方才那些话,也是小公子教老奴说的。”
  “他感念我家公子对他的搭救扶持之恩,并托老奴带一句话给陛下——”
  萧篡抬头,双目猩红:“他说什么?”
  “小公子说,他服侍陛下十年,待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愿以十年苦劳,换唯一的好友平安度日。”
  原来燕枝早就猜到了。
  原来燕枝早就想好了、算好了、计划好了!
  萧篡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身后亲卫拿不准主意,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架起谢仪和老翁,跟了上去。
  萧篡走出庄子,正准备翻身上马,见他们还跟着,面色更黑了。
  “还扛着做什么?放回去!”
  “……是。”
  亲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把谢仪和老翁架起来,抬回去。
  一个放在门边,一个放在院子里,和他们刚出现时站的地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得罪了。”
  谢仪与老翁对视一眼,都还有些茫然。
  他们……就这样被放过了?
  萧篡骑在马上,双手拽着缰绳,怀里抱着被褥,如同从前抱着燕枝一般。
  他居高临下,紧绷着脸,呼吸粗重,胸膛起起伏伏。
  分明是气极怒极的模样,他却不好再发作,只是最后瞪了一眼谢仪和那个老仆,就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燕枝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抓着谢仪和老仆不放,岂不是故意欺负他?
  上回他不过是把谢仪在净身房里关了几日,燕枝就大病一场,可怜巴巴,哭哭啼啼的,还说什么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要是真把谢仪打死了,燕枝非得跟他急不可。
  他不敢去想,燕枝是会打他,踹他,还是会掐他。
  到那时候,就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萧篡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再想下去,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如今的燕枝将谢仪看做唯一的好友,并且,谢仪在燕枝心里的分量……
  远胜过他。
  毕竟现在,在燕枝的好感度面板上,对谢仪的好感是八十。
  对他的好感,是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几乎是瞬间,萧篡就狠狠地掐灭了这个念头。
  燕枝不可能不喜欢他的!
  这只是暂时的,是一时的!
  等他找到燕枝,给燕枝吃奶油泡芙、吃奶油蛋糕,好感马上就能涨回来!
  燕枝马上就会重新喜欢上他!
  萧篡拽着缰绳,调转马头,再也不看谢仪一眼。
  他最后命令道:“去抬一箱金饼来——”
  亲卫疑惑:“陛下?”
  “送给皇后唯一的好友。”萧篡咬着牙,低声道,“作为朕一早上门叨扰的——”
  “见、面、礼。”
  “是。”一众亲卫仍旧不解,但还是抱拳领命,马上就下去准备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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