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孙瑾安也反应过来了。
夏沁伊要解决的事情,就是揭开程文清的真面目,让夏以岚跟他离婚。
她忽然理解了夏沁伊的前些日子的郁结。
拆散亲生母亲的婚姻,亲手毁灭她的幸福,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何况,夏以岚还那么爱她。
孙瑾安感受得到身侧的人神色虽如往常那样冷淡,心里却一定很难过。
她轻轻抱住夏沁伊,在她耳边柔声道:别难过,你没做错。
话音落下。
她明显感觉到夏沁伊身形微滞。
紧接着,腰后传来一股力量,让她们的拥抱更紧实了一些。
此时。
夏鸿若已经朝着程文清走了过去,人还没走近,紫光檀的手杖先狠狠砸了过去。
可惜,程文清躲开了。
你这个畜生!我夏家哪里对你不住,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夏鸿若气得浑身发抖,没了手杖,险些站不稳,夏以岚连忙上前扶住他。
恰逢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程文清一个激灵,下意识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拿出手机,熟悉的一串号码。他想要挂断,却因为紧张,一个手滑接通了。
姓程的,再不还钱,老子就去溪市砍了你两只手,让你以后拿脚赌钱!
蛮横凶残的威胁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伴随着扑通一声响,程文清跪在了夏以岚面前。
以岚,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救救我。
公司已经被抵押了,我没钱了,再不还钱,他们真的会砍死我啊。
我不想死啊。
你忍心看着我去死吗?
夏以岚垂眸俯视昔日温柔风趣又体面的男人,谁能想到,他居然是个赌鬼。
最致命的是,赌技还烂。
山里的风实在是太冷了,夏以岚搀着夏鸿若走进别墅。
明天我的律师会找你签离婚协议。
以岚我
夏以岚回头瞥向他,男人脊骨一凛,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哽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恶心。
程文清走后,夏老爷子被送回别墅,孙瑾安作为外人也不方便留下,跟夏沁伊说了几句话,就暂时离开了。
夏以岚跟夏沁伊和程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沾着雪泥的药瓶放在茶几正中间。
夏以岚作为一个集团创始人,在如同战场的商场里厮杀多年。
当程施看到她在小院外,还要刺激程文清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陷阱。
不过是给程文清跳的。
起初她还不明白程施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到底程文清是他的养父。
直到看见夏沁伊不疾不徐地从草丛里捡出药瓶,她才知道亲生女儿也参与其中。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沁伊。
十三年前是这样。
现在,也是这样。
幸运的是,这次发现的及时,没有给家人带来致命的伤害。
唯独她自己,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她看男人的眼光,跟看项目的眼光,真是相去甚远。
母女俩因各自的心绪无法面对彼此,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开口说话。
空气就这么陷入了沉默。
直至天色渐晚,最后一缕光亮彻底消失,程施便开口了。
阿姨,我来说吧。
从别墅里出来后,孙瑾安回到房间。
马婠婠来找她一起去吃晚饭,她实在没有胃口,借口说要画稿,让他们不用等自己,直到五脏庙发出抗议,她才下楼去厨房,准备随便塞两口吐司。
刚拆开包装袋,就收到夏沁伊的信息。
「好好吃饭,晚点过去。」
孙瑾安抿了下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编辑了一大段的话,最后还是在发出去之前删除,回了个好的狐狸表情包。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餐厅还开着。
赶在晚餐结束前,她打算去吃碗面。
一进餐厅,正好遇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粥的夏老爷子。
孙瑾安端着一碗面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夏老爷子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赶她的意思。
一老一少就这么安静地相处,各自吃着眼前的东西。
孙瑾安吃碗面,站起身来,朝他略微颔首,准备离开,夏老爷子却叫住她。
会下围棋吗?夏老爷子的声音不像之前骂人那般气若洪钟,隐隐透露出一种苍老孤独的沙哑感。
会一点,下得不好。孙瑾安诚实道。
夏老爷子摆摆手,表示无妨。
本来也不是单纯为了下棋。
孙瑾安跟着夏老爷子一起回到僻静的别墅。
孙瑾安坐在茶室的木桌旁,刘叔拿来了棋盘,摆在桌上,李婶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随后两人一起退出门外。
几局下来,孙瑾安都输了。
但夏老爷子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孙瑾安一次又一次地执起黑子,落在棋盘的正中央。
许久之后,夏老爷子才抬起浑浊的双眼,慢慢地看向孙瑾安,眼眸深处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她小时候也跟你一样,黑子总落在天元上。
孙瑾安直到这个所谓的她,指的是夏沁伊,便抿着唇没说话。
夏老爷子也不在意,执起一枚白子随意地放在棋盘的其中一个角上,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话。
金角银边草肚皮,哼,说多少遍都不听。
小小年纪,张狂得很。
听到这,孙瑾安脑海里浮现出小小的夏沁伊趴在棋盘边,一次又一次,近乎执着地把黑子放在天元上的模样。
可正因为这样,您其实是很欣赏她的,不是么?
第74章 请您,不要再伤害她。
夏老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棋盘上的白子,突然就乱了章法,以至于这盘棋下得比之前几局加起来的时间都要久。
木质棋盘上,错落满当的黑白子让人眼花缭乱。
下到最后,还没分出胜负,夏老爷子围棋罐里的黑子却已经用完了,而孙瑾安围棋罐里的白子还剩下五枚。
她倏地想起来,那五枚黑子怕是还在庭院里的雪人身上。
棋子没了,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忽然就说起了夏沁伊小时候的事。
孙瑾安放下手里的白子,听得认真。
短短一个小时。
夏老爷子讲夏沁伊刚生下来时,跟医院里的其他小孩长得完全不一样,粉雕玉琢,像个奶团子。
讲夏以岚独自抚养夏沁伊,母女俩吃了多少苦,要不是白秋帮着,夏沁伊怕是活不到长大成人。
讲五岁的夏沁伊回到夏家,他当时有多厌恶她。
讲夏沁伊察觉他不喜欢她,连带着夏以岚都要被讨厌,她为了让他对夏以岚好一点,下定决心学夏以岚不喜欢的国画,讨他的欢心。
讲小小的夏沁伊临摹出第一幅牧牛图,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求夸赞时,他指着她染着墨汁的小脸蛋,大骂她糟蹋东西。
讲他卧病在床时,六岁的夏沁伊照顾他,给他倒水,却被他打饭茶盏,碎裂的瓷片扎破了她白嫩的脚踝,流了很多血。
讲到夏沁伊七岁那年的时候,夏老爷子便停了。
这段记忆,太过不堪。
他没有颜面再讲下去。
听到这里,孙瑾安恍然察觉到放在膝上的十根指尖在发麻,连同一开始传递到心脏的那股刺痛感,此时此刻竟然都已经完全消散了。
只剩下痛到极致的麻木和难以自拔的窒息感。
只是听夏老爷子讲述,尚且如此。
何况是亲身经历呢?
许是经历一场变故,心态发生了变化,夏鸿若年近七旬,才终于明白过来,我把小施当成是亲孙女来养,为的也不过是要弥补沁伊罢了。
弥补?
在亲眼目睹夏老爷子在医院把坚硬的文玩核桃砸向夏沁伊之后,再听到这两个字眼,只觉得令人发笑。
沉吟片刻,孙瑾安缓缓开口:夏老先生,您不是在弥补她。
孙瑾安性子活泼开朗,乖巧有礼貌,一向都很讨长辈的喜爱,包括夏老爷子也是一样。
否则也不会跟她坐在一起吃饭下棋聊天。
然而现在,干净澄澈的眼眸里却散发着一种极其压抑的凉薄和愤怒,她丝毫不留情面地撕开了他丑陋的遮羞布。
您是在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