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要提醒自己,这将是她和郁葳未来的常态。
  一夜暴雪,早上睁开眼外面没有落雪声,但拉开窗帘,一片银装素裹,铅灰色的空中还飘着零碎雪花,只是积雪太厚,落上去已无声了。
  学校取消了周六的课,通知周六周日放假。
  班级群里一片欢呼刷屏,然后是各种表情包争奇斗艳,只有老师头疼,周一学校作为今年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举办方就要去迎接来客,正式开幕了。
  喻唯先给阿姨打电话让她不用来了,被询问了几遍早上怎么吃饭,会不会煎药,一定要记得喝。然后按平时周末的节奏,听英语广播洗漱,随便从冰箱里找点什么吃,然后放一节远程绘画课,接程淼的关怀电话。
  然后坐下开始画画。
  今天准备手部练习,先画一张简单的。
  她从网上找了许多不同动作姿势的图片。
  十五分钟后,喻唯看着自己临摹的原图,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线稿。
  原图是一只捏着樱桃的手,手指秀气修长,指关节都是圆润的粉,细长莹润的指甲上贴着钻,流水和光影很美。
  她纸上画的手,手指也很长,但并不秀气漂亮,甚至有两根指骨略微凹陷变形,指甲倒是修剪的圆润整齐,捏着樱桃的动作使这只略显瘦薄的手背上鼓起筋脉,动作温柔但充满力量。
  是郁葳的手。
  喻唯把纸撕下来塞进抽屉,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捂住眼。
  鬼迷心窍了。
  她站起身,穿着单层珊瑚绒睡衣,打开卧室门。
  对面房门紧闭正朝着她,喻唯瞥开眼。
  一楼没开空调,很冷。
  院子里的雪没清,路和草坪全被雪覆盖,喻唯踩着拖鞋迈进去,雪面覆盖到小腿,碎雪落进颈窝。
  她打着哆嗦回来,清醒了。
  坐下重新画。
  画完又把抽屉里那张纸拿出来。
  这场雪断断续续没怎么停。
  和往年一样,楼下来了一队清雪的人,自带车和工具,不需要跟房子里的喻唯沟通,自顾自干活,到点就走。
  喻唯在房间里看比赛直播。
  是上次程淼看的那个粉丝们开的会议室,程淼给了喻唯密码,她的账号是名字拼音缩写,一进去就有人打招呼,“欢迎新人”,“新人这名字取得好啊,懂得都懂不懂的也看不出来”,都以为她是郁葳粉丝,“yw”是“郁葳”的缩写。
  喻唯潜水没说话。
  比赛现场观众不算多,气氛也不热烈,旧场馆本身不大,冰好像也不太好,有些地方在镜头里看起来带着湿淋淋的水光。
  几乎所有运动员都跳摔了。
  喻唯看别人摔都看得很揪心,到播报念出郁葳名字的时候,她甚至不太敢看,手里紧紧捏着那串从寺庙里买来的珠子,紧张地吞咽着。
  千万别摔——千万别摔——千万别摔——
  场馆里的冰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起跳很标准,落地冰刃滑出去,腿直接打开,湿淋淋的反光冰面上映着银色冰刀的寒光。
  郁葳腰背向后夸张地挺起,整个人像一把拉开的弓,两腿落地绷紧大“一”字转身。
  场馆里瞬间响起惊呼和掌声。
  有人站起来晃动着手里的国旗和应援幅。
  “!!!”“!!!”“牛皮!!!”“鱼总nb!!!!”“核心真强啊!!”“腰真好”“我就说今天能看到好东西”
  小场馆没有等分区,从冰场上下来,就是旁边靠墙放着的折叠椅,郁葳坐在折叠椅上喝水,仰头吞咽,随意地拂开碎发,手背擦着鼻尖上的汗珠。
  动作随意粗糙。
  眼睛始终盯着前面的出分屏幕,专注又凌厉。
  然后拎起旁边地上的背包和外套,转身走了。
  冰鞋把她本就颀长的身量拔高得像是画里的人,头发抓在脑后固定,剧烈运动后碎发逃逸,就那么散乱在耳后。
  心动就是很没有理由,怦然而起。
  楼下铲雪车在响,喻唯关了手机,拨开窗帘一角,趴在旁边往外看。
  雪还没停,前面铲,后面落,清不完。
  这场分站赛郁葳拿了金牌,是阔别两年的金牌,她在镜头前有些兴奋,眼睛很亮,笑容很肆意。
  但被记者问起现在的的训练日程和教练组时,那笑容就从她脸上落了下来,嘴角弯成礼貌的弧度,薄薄的眼皮敛着,“跟随比赛调整,暂时没有计划。”
  郁葳没有教练组,她跟之前的教练彻底闹掰,国内没有其他教练能接她,不同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不牵扯这些的教练们愿意接但也教不了她什么。
  如此尴尬的处境,连喻唯也知道这不利于比赛评分,这项比赛打分标准比较模糊,主观分差很大,郁葳这种单枪匹马的,处处不讨好,处处被压分。
  这枚金牌拿到之后,借着热度,这件事也被冰迷们发在公共平台上,各种消息混乱驳杂,最后吵出最好的结果是如果有条件的话送出去外训吧。
  分站赛结束后,郁葳没回京市。
  家庭群里发的只言片语里,只能看出郁葳之前给自己制定的不合理训练的弊病积累爆发,她脚踝处的青肿几乎消退,但关节损伤加重,所以被丁晴强制要求继续理疗和休息。
  郁葳从不在那个群里说话,只比赛结束后把她的金牌和冠军娃娃拍了个照片发给喻唯,喻唯说“恭喜”。
  总决赛在另一个国家,依然提前两天过去,比赛时间一共三天。
  女单决赛时间正好排在周六周日,程淼软磨硬泡,立下军令状保证这次期中考试进步至少十个名次,否则明年一场比赛都不去。程淼妈妈陪她一起,她问喻唯要不要去,时间紧迫一起订酒店,可以离比赛场地稍微远点,到了之后租车。
  丁晴也提前问她想不想过去。
  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期待她能去一样。
  连她自己都期待。
  想。
  很想。
  但这不对。
  “不去了,学校举办数学冬令营,老师让我帮忙。”
  她高一就参加过冬令营,拿了金牌,大学已经保送了,丁晴知道。
  但冬令营竞赛考试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和明天是专家讲座,喻唯不是志愿者,丁晴不知道。
  可是郁葳知道。
  郁葳在班级群里。
  这是一个刻意的谎,说给能听懂的人听,她不是不能去。
  没几分钟,郁葳电话就打过来了,喻唯低头咬着渗血的嘴唇接通。
  “在忙吗?”郁葳问。
  喻唯嗯了声,“明天就比赛了,加油哦。”
  郁葳也嗯了声,呼吸声很轻,在听筒里缠绕,隔了好久,郁葳说:“你不来啊。”
  没等喻唯说话,她跟着就说:“不来也好,时间这么紧,来了倒不过来时差,连着看两天比赛就又要飞回去,太累了。”
  喻唯张张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我在家看直播,程淼已经带着我的祝福上飞机了,等她到了一并送给你。”
  “怎么这祝福不能自己给吗?”
  郁葳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松弛有度,“你亲自说,我听着。”
  “祝你比赛顺利。”喻唯也很坦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么?”
  郁葳低到呢喃的声音散在风里,又提高音量,“收到,也祝你心想事成。”
  她有什么好祝的。
  喻唯鼻腔里泛酸,眼底潮热。
  电话挂断前,郁葳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借转机的借口想见她一面,人没见到,还把人惊扰了。
  这是喻唯给她的警告和惩罚。
  所以原本这次能见的,也见不到了。
  不能急。
  这场比赛热度很高,主办城市有很深的花滑历史和文化,也很花心思,所以气氛也很好。
  郁葳还是银牌,和冠军再次失之交臂。
  程淼飞来飞去看比赛一共花了四天,又是没看表演滑,但回来之后格外兴奋。
  她的新设备在现场立下汗马功劳,拍的照片视频清晰到能看清郁葳鼻尖上的细汗。
  “不过我只作为普通冰迷在她比赛结束出场馆的时候要了个签名,咱可不搞私联私生那套,但我真没想到阿姨居然也在。”程淼现在说起来语气还是很惊诧,“不会是一直跟现场吧?那可太……牛了。”
  程淼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这种诡异,她作为喻唯多年好友,几乎确认自己是喻唯的唯一好友,也就见过喻唯妈妈两次,这是第三次,那种放养女儿的大忙人,居然陪郁葳比赛。
  太奇怪了。
  “鱼总推荐了当地特产,我特种兵逛街。”程淼不好说什么,低头从包里拿出翻出几个盒子袋子放在喻唯桌子上,“刺绣邮票,咱还专门看过的,不是madein国内啊。这巧克力也好吃,奶油馅的,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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