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钟离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涛然面不改色:“听说先生对戏曲,承蒙先生不弃,若是先生喜欢,我也可充当一回被赶上架的鸭子,为先生唱上一曲。”
  钟离有些怀疑涛然今日出门忘记带脑子了。但这话终究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他只是盯着涛然,期待接下来他还会有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冒出来。
  涛然道:“钟离先生是个聪明人,又何必为了景元趟这趟浑水呢?”
  “长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涛然淡淡道:“景元从未信任过先生,这一点想必先生心知肚明。飞霄和怀炎两位将军早在昨日之前便抵达罗浮了。试问,他有告知过先生一句吗,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字的暗示?不仅如此,还处处试探提防,昨日更是坐视先生与飞霄将军大打出手而不加阻止。先生当真要为此等薄情寡义之人尽心尽力吗?”
  “长老怎知景元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钟离先生。”涛然加重了语气,“持明族与仙舟人已经在仙舟上互利共生了几千年,若是没有龙尊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封印建木,如今仙舟上的人民还因建木生长深受其害。持明族为了仙舟放弃了转世重生的洞天,然如今人丁凋零,仙舟却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如此行事,岂非薄情寡义之徒!”
  说到最后,涛然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若是仙舟肯为持明族考虑过一分一毫,我们又岂会落至如此地步!”
  “所以——”钟离并未被涛然的情绪感染,面无表情道:“这难道就是龙师们想要铲除衔药龙女的原因吗?”他冷笑一声:“当真是好伟大的借口。”
  涛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道:“龙女只是一阶孩童,没有与龙尊相配的毁灭能力,德不配位。与其看她在龙尊之位上如坐针毡,不如退位让贤,让有能力的人顶上。”
  “你口中的有能力之人莫非是指丹恒?”
  涛然冷哼一声:“原先是有这个打算。但一来他不愿留在罗浮,更遑论回到持明族。景元对他帮助甚多,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他处处维护,甚至饮月之乱过后都能力排众议将其流徙化外。一个对景元都如此狠心的人,还能指望他能对持明族的事情有多上心!他几次归来,何曾想过和我们这群老家伙见见面叙叙旧!聊一聊他这个龙尊到底给持明族带来了什么!”
  涛然越说越激动,胸口气得微微起伏。他轻轻喘息着,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二来龙女是他的前世丹枫指定的下一任龙尊,并且今生他们也有所往来。丹恒对龙女很是维护,又怎么会轻易如我们所愿?”
  “如此说来,长老的如意算盘是打早了。”钟离点评道:“一来还没有杀掉衔药龙女,二来还没有说服丹恒。”
  闻言,涛然神色缓和了些:“并非只有丹恒一人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哦?”钟离兴致缺缺,但还是问道:“何人能有如此殊荣,入了长老们的法眼?”
  这句话说得极其阴阳怪气,只是涛然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有任何意识到哪里有不妥之处。他指了指钟离,丝毫不掩饰道:“另一人,便是钟离先生你。”
  第31章 将军喜欢吃的,能叫小孩子的玩意儿吗
  “另一人, 便是钟离先生你。”涛然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顾忌这句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冲击。
  “我?”
  钟离负手而立,哼笑出声。纵然知道龙师心怀不轨, 也没料到他们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我只是一介外人,既非持明族,也并非仙舟人, 更非狐族人。长老们连衔药龙女都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闲人, 这岂非主客颠倒?”
  涛然摇了摇头笑道:“先生切不可妄自菲薄。景元一向眼高于顶, 不把我们这些龙师放在眼里。但他却对先生您一再邀请。能入景元的眼中,先生定有其过人之处。”
  “说到底——”钟离明白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涛然:“你们在意的并非是我自身的能力, 而是想利用我给予景元致命一击。”
  “景元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涛然依旧面不改色:“他知道先生长相与丹枫极为相似, 也知道先生本身为何物,更知道先生自身的能力。先生就是景元手里的矛,刺向一切不利于他本身的人或事。”
  “既然长老什么都知道,何必答应景元让我去做龙女的导师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迫不得已而为之。”涛然道:“我只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必要时候,我会牺牲自己保全其他龙师。但我这名弃子, 也有权利决定自己何时被丢弃。仅凭擅自觉醒前世记忆, 还不足以让我舍弃我自己。”
  钟离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既然长老知道自己只是龙师的一名弃子, 又何必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先生听错了, 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而非龙师。”
  钟离笑了:“长老的意思是, 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皆是为了持明族, 而非窃取龙尊的权利甚至想取而代之?”
  涛然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先生慎言!公正自在人心, 今日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持明族的繁衍及日后的长期发展!从无半分私心!”
  钟离再次笑了:“既然公正自在人心,长老问心无愧即可。又为何仅仅三言两语,长老就如此激动?我只不过是对长老此前的行为做了一个合理的猜想而已。长老如此沉不住气,岂非落人口实?且先稍安勿躁。”
  涛然气得不轻,“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要持明族安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长老如此高风亮节,是我等的榜样。”钟离象征性地安抚了下涛然的情绪。但见他依旧激动得像只斗鸡一般,便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不知龙女现下何处?”
  “在金人巷。”涛然胸口微微起伏,语气暗含嘲讽:“正与一帮小孩子抢着买琼实鸟串呢。”
  钟离的脸色登时变了,目光冷冽几分,冰凉地笑了一声:“恕我直言,涛然长老。如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星核猎手刃或者是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恐怕此时你早已身首异处!”
  “……”涛然沉默半晌:“先生与他们二人熟识?”
  “非也,道听途说罢了。”钟离道:“若是长老没别的事情,我便去寻龙女了。”
  “且慢。”涛然拦了钟离一下。
  “长老还有何事?”
  “先生不想去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吗?”涛然道:“钩沉,韶英,雪浦,风浣,溯光,溸湍。”他一一报出了龙师的名字,面容沉静得有些过分:“先生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这七百多年以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如何守护持明族的吗?”
  涛然直勾勾地看着钟离的眼睛,继续蛊惑人心:“也许先生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所作所为后,会对我们这些行将朽木的老东西产生一分同情。”
  钟离并未直面回答涛然的话,而是先轻笑了一声:“我以为龙师长老们到了这个岁数了,应该是不需要导师了。”
  ?
  “什么?”
  涛然有些没明白钟离的意思,本能地感觉这位看似儒雅随和的先生口中不会吐出什么好话来。他蹙了蹙眉,但仍是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我是衔药龙女的导师,而非龙师的导师。来丹鼎司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见到龙女,至于长老方才提到的几位龙师,以后若有机会,就烦请长老引荐了。”
  说完,钟离便离开了。
  涛然望着钟离离开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冷。
  “呵。”
  身后兀地传来一声冷笑:“你如此煞费苦心,最终换来了什么,一顿冷嘲热讽还不够?”
  涛然闭了闭眼睛后,冷冷回身,“总好过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逞嘴上功夫的人。你说是与不是,风浣。”
  风浣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野心,如今在涛然面前,就更不会懂得收敛。早在七百多年前,饮月之乱后他便力挺雪浦,支持龙师议政制,并且恬不知耻地为自己辩解,什么还政于民,什么自己做主。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还不是为了自己争那点儿蝇头大利。
  当时他都敢公开与涛然叫板,不把涛然放在眼中。如今龙师议会已成既定事实,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羞辱涛然的机会。
  “啧啧。”风浣嘲讽道:“为了收拾丹枫留下来的烂摊子,你提前破壳而出,变得如今这副龙不龙卵不卵的样子。本来如果事情还有些转机,你的牺牲是能够载入持明族历史的。可如今看来,就算挣扎到最后,你也只能成为个死士了。”
  面对风浣明晃晃的讽刺,涛然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如果景元看见你我现在这副唇枪舌剑的样子,你觉得他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呢还是会痛心疾首无以复加呢?”
  “呵,有本事你便去把景元找来,叫他好好欣赏一番我们这副龙厌卵弃的样子。嘿——说不准,将军一心软,还真对你我既往不咎了呢。更说不准,嘿——还能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嘞。将军每每心情不好时,想起你我人前狼狈为奸人后恶语相向的伪君子模样,都能笑口常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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