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钟离感叹景元发丝生命力的顽强,收回手,抿了一口茶。
  景元笑道:“两只眼睛看先生,果然真切了一些。许多过去看不清的,未曾看到的,都一一明了了。”
  钟离不说话,静静听着。
  景元双手环胸,故弄玄虚:“比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钟离毫无反应,促狭之意减了大半,只是欣赏道:“先生果然是个注重仪表和体态的人。”
  钟离不咸不淡怼回去:“将军谬赞。”
  景元再也搜肠刮肚不出别的话来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行为每日都在他和钟离之间上演,也不差今日这一桩。他摸了摸鼻子,正巧店家的早点做好了,便道:“先生吃些东西吧。”
  两份鸣藕糕,两份貘馍卷,两份琼实鸟串,两份热浮羊奶。
  景元将餐盘递给钟离,“热浮羊奶要趁热喝,凉了会发苦。”
  钟离接过来,他摘下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细细解开缠绕在瓶口的丝线,然后拿掉包在上面的纸,拔掉塞子后,将羊奶倒了一些在茶碗里,然后姿态庄重,如喝茶般将羊奶饮下。
  景元眼角抽了抽,他没那么多讲究,拔掉塞子后一口闷。末了,咂咂嘴,将沾染在唇角的羊奶沫一并吞进肚子里。
  钟离吃得不紧不慢,喝完热浮羊奶后拿起鸣藕糕,轻轻咬了一口。
  景元看着,并未出声提醒。待对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后,他也忍不住了,不由得笑出了声。
  钟离无奈摇头:“将军可高兴了?”
  景元压下唇角的笑意:“高兴。”
  钟离又是无奈,他叹息一声:“将军高兴便好。”
  鸣藕糕和貘馍卷后,钟离拿起琼实鸟串,咬住了其中一颗。牙齿咬破果皮,咬在嘴里,清脆的果肉似有一丝荤腥的味道。
  这种感觉实在怪异,但钟离还是咽下去了。只是眉头轻皱,脸色有些不佳。
  景元见状道:“这是由琼实鸟尾部的硕果制作而成。琼实鸟与植物共生,尾部硕果累累。”
  钟离迟疑了一下:“那……这算荤还是算素?”
  景元咬了一口:“尚未有定论。”
  一顿饭吃完,依旧不见星露面。景元向店家又要了一壶茶,和钟离一起等着。
  “方才我已经结过账了。”景元给钟离倒了一杯,“若是这壶茶喝完,无名客还没有露面的话,我们便只能打道回府了。”
  钟离点了下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喝到壶底空了,也不见星的身影。景元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笑着:“先生,是不是你把人小姑娘吓着了。”
  钟离叹气:“你觉得以她的品性,会被我吓到吗?”
  景元笑了一声,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心里明了,看向钟离:“先生,陪我去波月古海走一趟吧。”
  钟离道:“正好无事,便陪将军走一遭。”
  第9章 将军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波月古海。
  景元和钟离并肩而立,他们站在岸边,眺望着远处的景象。海上雾蒙蒙一片,几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层层叠叠。
  年久失修的木板高低不平,彼此之间还漏有一些缝隙。汹涌的海水在脚下翻滚,拍打着湿滑的木桩。
  “将军。”钟离负手而立,绣有龙纹的炮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翻滚的潮水,沉吟道:“你听说过魔神吗?”
  “未曾。”景元双手环胸:“不过银河广袤,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事情未必不存在。”顿了顿他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钟离微微侧身,“我在那个叫刃的男人身上发现了魔神残渣的气息。”
  景元略一沉吟:“刃是星核猎手的一员,莫非他曾去过先生的故乡?”
  钟离的眸子渐深。
  景元道:“星核猎手,顾名思义,只有涉及星核的星球他们才会走一遭。难道,先生的故乡并非被陨石击中才毁灭,而是受到了星核的侵染?”
  “并无可能。”钟离的思绪飘远:“只是这个世界有太多我未曾涉猎过的东西,一时之间恐怕不能准确判断出原因之所在。”
  景元明了:“故先生约无名客在此一叙,想从中了解更多。”
  钟离颔首:“此前看到小友在手机上浏览智库,知识广袤,学海无涯。我的寿命并非永无止尽,但也是绵延不绝。与其毫无章法找寻破解之道,不如静心凝神,将世界了解得透彻之后,再来窥探一二。”
  “智库?”景元道:“智库的权限在丹恒手中,先生可向其询问。”
  钟离笑着摇头:“不可。”
  景元明知故问:“不可?”
  钟离望着眼前翻涌的古海,自从踏足于此,两三个蜃影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许是那些蜃影认错了人,不断向其灌输着丹枫的记忆。可他并非丹恒,亦并非丹枫。
  他是个旁观者,面对那些记忆像是观影般。或许丹恒会对这些记忆有所触动,但钟离不会,一丝情感都吝啬波动。
  从那些零散的记忆里,钟离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未曾写在仙舟历史上的细节,也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丹恒刻意规避他的原因。
  因其相貌,丹恒每逢见钟离都不自觉地想起前世的事情。虽然可以平静地接受,但如非必要,丹恒恐是再也不想触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留在列车,而不是回来继任龙尊之位了。
  景元见钟离半晌没有说话,轻笑道:“先生?”
  “嗯。”钟离淡淡收回思绪,“只是不想麻烦丹恒兄。”
  “麻烦?”景元在口中轻轻咀嚼这两个字,故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倒是不见先生如此体贴我。”
  ?
  钟离看向景元,见后者神情慵懒,眼睑半敛,似有疲态,不由得笑道:“莫非,将军还在怪我昨夜起了兴致在园内弹琴,扰了将军的美梦?”
  “还?”
  钟离应了一声:“若非如此,将军缘何早间用餐时戏耍于我?”
  景元觉得有些好笑:“先生未免将景元想得太过小气,早前用餐并非戏耍,只是想与先生开个玩笑。不过——”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半夜弹琴确实惊扰了我的美梦,若是因此我的魔阴身早前几年,先生可要为此负责了。”
  钟离侧身,郑重地看着景元。景元敛了笑意,不自觉挺直了脊背。随后,他听见钟离一字一顿:“当——义不容辞。”
  “……先生。”景元凝眉看向钟离。
  他其实并未抱希望,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钟离并非如先前般四两拨千斤,而是直面而对,并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先前听无名客说起过,钟离最是注重承诺,一旦许下,便不会轻易反悔。或者叫做契约,一旦订立,便不能违背。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景元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自己不是以武艺闻名仙舟,但师出前任罗浮剑首镜流,自己的武艺还是不可小觑的。再者陷入魔阴身的人,功力会比平时强上几倍。
  钟离只是他请来的客卿,处处以礼待之。且不说要面对陷入魔阴身的人要面临多大的危险,就算自己被其成功斩杀,不是仙舟人的钟离,日后也难免被联盟的那些迂腐的老家伙说教。
  景元在即任将军的时候就领教到了。
  说他身为云上五骁之一,日后难免不会对丹枫等人徇私枉法。又说他性子散漫,毫无作为将军的威严之姿。还说他欺师灭祖,罔顾师生之谊,是为冷酷无情之徒。再说他我行我素,擅自令帝弓垂迹示现,致死大量云骑。
  景元轻轻叹气,他从内心深处不愿钟离面对如此局面。
  “先生……”景元想一笑而过:“其实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先生不必为罗浮做到如此境地。”
  钟离抿唇:“将军是说笑的,我可是认真的。”微抿的唇角松弛下来,他负手看向海际,声音被吹散在海风里:“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早该习惯的。”
  “不是第一次?”景元被勾起了好奇心。
  “将军可否记得我之前提过的磨损一事?”
  “记得。”
  钟离的声音逐渐有些沉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逐渐失去理性和记忆,变得如同野兽一般。无论如何挣扎,我们依旧不断失去与人类共处的能力,失去理性。这便是加诸我身的磨损。越是强大的力量,被磨损后带来的危险也更大。”
  “我的一位老友,便是如此。随着人类对地脉的开采利用,他变得越发狂躁易怒,无论如何克制都无法恢复。直到有一天,他出手袭击层岩巨渊,将矿地搅得翻天覆地。我匆匆赶来,与他一路厮杀缠斗,最终将他封入地下。”
  “也是此事让我意识到,如果日后的某一天,我也磨损到如此地步,彼时的子民该何去何从。最后,我放权于民,尘世闲游,隐于幕后。”
  钟离的话讲了太多,景元已经大致拼凑出他国家掌权者以及神明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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