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景元也不想中止这个话题,又叫人送来一壶鳞渊春和几块白云酥后,便自顾自道:“想必先生早有耳闻,我有一位旧友,他的真身乃是持明龙尊饮月君,额顶峥嵘角冠。说来也巧,我的这位旧友与先生长得格外相似。”
  钟离道:“将军说的是丹恒兄?”
  “丹恒——兄?”景元玩味地咀嚼了下这三个字。
  “此前在列车有所耳闻,前几日又在将军的神策府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丹恒兄为人清冷疏离,未能说上几句话。”
  “丹恒背负了太多东西,许是这些经历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事。”景元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虽然始终不肯回仙舟继承龙尊之位,但却未曾忘记自己的责任。此前幻胧一战,他帮助仙舟甚多。”
  钟离沉默了一瞬:“将军,恕在下直言。仙舟如今的龙尊可是那位衔药龙女——丹鼎司的白露小姐?”
  “正是。”景元意味深长道:“先生果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钟离微笑:“将军谬赞。”
  景元道:“龙女只承袭了前任龙尊饮月君的疗愈之力,并未继承他的龙尊之力。而且只是一阶孩童,手腕不够,更遑论前任龙尊的强势,镇不住持明族内的老学究。再加上族内不乏生有异心之人,身边也没有几个可信服之人,龙女的处境可想而知。”
  钟离低头饮了一口酒,心中有些明白景元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现任龙尊衔药龙女年龄尚小,大权旁落,处境岌岌可危,如今正是缺少一个可靠信服的助力来整肃持明族,将族内那些老顽固手里的权力慢慢回收。
  然前任龙尊转世丹恒又不想离开列车,回归龙尊之位。景元虽说是将军,但只要持明族内无大乱,切不可出手干涉持明族内务。
  而自己与丹恒极为相似,说是一模一样也不过分。若是自己出面回收权力,且不说其他的,单是这张与丹恒相差无几的面庞便能堵住那些老持明的悠悠之口。再不济,也会让那些龙师自乱一阵。
  只是景元,当真信任自己到如此地步吗?西衍先生处初见,这位将军便步步紧逼,处处试探,话里藏锋,客套疏离。但有时又会出手阔绰,将面具大方相赠,报之信任,似是而非。
  莫非是变相下逐客令?正如一山不容二虎,罗浮也不可有两个龙尊。衔药龙女已然是龙尊,为避免那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动,丹恒自不可多多显露于人前。而与丹恒极为相似的自己,也自当藏头露尾。
  但思及黄昏时自己说要暂离神策府一段时间,景元脸上那落寞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钟离抬眸,“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定倾囊相助。”
  景元笑笑:“倒也不必倾囊,先前听无名客小姐吐槽,先生出门都是不带摩拉的。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摩拉克斯没有摩拉。”
  钟离:“……”他饮了一口酒,认真道:“不知在罗浮上用天星砸人犯法吗?”
  景元也饮了一口酒,认真起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钟离微微颔首:“多谢将军,再劳烦将军准备一副棺椁,方便小友上路。”
  景元道:“这个好说,此前有位金发化外行商,身背巨大的棺椁,已着手找人定制去了。”
  钟离和景元你一言我一语将星判了死刑,远在列车智库抱着猫猫糕倒在丹恒地铺上睡得正香的少女猛地打了个喷嚏。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谁那么缺德背后说我坏话,爷一棍子给他脑浆打出来。”
  说完,又呼呼大睡。而坐在屏幕前,蓝光照亮了整张脸庞的丹恒,则看着智库里刚刚整理好的钟离的资料微微拧眉。
  银色的拉链反射出幽幽的寒光,紧致的衬衣满满的禁欲气息,精致的喉结在衣领后若隐若现,苍白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丹恒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此人,究竟是岩石还是龙呢,六千余岁的持明吗?
  第7章 先生,听我说
  罗浮,神策府。
  晨光熹微。
  景元坐在栏杆上,膝盖微屈,胳膊懒散地搭在上面,他闭着眼睛,神情淡然。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食指勾着酒壶。由于倾斜的角度,壶嘴朝下吐着透明的酒液。一旁的白云酥早已经见底,白净的盘底残留着碎屑。
  似是早间的露水太过潮湿,景元打了个寒颤,掀开了猩红的眼皮。这才瞧见,昨夜在此抚琴的人早已没了身影,琴旁的香炉也早已经燃尽。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想起身,什么东西却从身上滑落了下去。
  景元想都没想,便一把捞住。凑近一看,是一件黑棕色的外衫。似乎是匆匆脱下,肩膀和手腕处的护甲尚未取下。背部有鲁班锁的图案,稍往下处还有缀着金色链子的装饰物。
  这是钟离的衣物。
  景元仔细看着那菱形的小物件,若有所思。
  丹鼎司。
  几棵火红色的枫树下,几张桌椅零散地摆着。许是很久没人来了,上面早已落满了灰尘,破碎的茶杯散落着,在晨曦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远处是平静无波的古海,一眼望不到边缘。几处蜃影在河岸边重重叠叠,不时有声音被海水吞没。
  钟离漫步街道中,心中思绪万千。
  一夜无眠,他没有半分困意。抚琴到天亮,他才拂袖离开。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醉酒的将军也早已睡去。他给他盖上衣物时,景元并没有醒,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角微微勾着。
  竟是如此不设防。
  那一刻,钟离完全有机会出手取了景元的性命。当然,钟离是不会这么做的。自从见到景元,这位将军便对他处处试探,打探底细。说话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
  交出大伟丘的面具只是一次退让,似是唯恐他拂袖而去一般。昨夜的探究也是真,这位将军好奇他的真身,许是察觉自己问得急了,如今是故技重施,再来这么一招以退为进吗。
  钟离思忖片刻,既然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是进,那么这个进在哪里还是由他决定为好。思及景元昨夜酒喝得上头时说的丹鼎司一事,他便来了此处,只是物是人非,倍感凄凉。
  钟离一面走一面感知着周围的力量。单纯的七元素力已经不足以应对这里的情况,察觉到有多种力量自己无法知其来源后,他觉得是时候去趟星穹列车,在智库里充盈一下了。
  就是不知丹恒会不会介怀。罢了,还是发消息问一下星吧。
  钟离手掌向上,一个岩黄色的手机出现在掌心内。他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按钮,一个指纹形状的蓝色图标出现在屏幕上。
  钟离摘下手套,将拇指摁在上面。
  每次解锁手机都要摘下手套。他曾问过星,有什么方便的解锁方式。她却说面部识别不适合他,此后问了景元,直到将军也说了类似的话后,他才打消了念头。
  手机解锁后,钟离从好友里找到星,点击头像后开始打字。
  五笔输入法。
  -小友,可否出来一叙?
  星穹列车,智库。
  星猛地坐起来,眼睛迷蒙,头发睡得跟鸟窝似的乱七八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终于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发出了罪魁祸首。
  该死的手机响个不停,搅了她的美梦。
  星抓起手机按掉闹钟,继续倒头大睡。刚倒下每一分钟,她就直挺挺地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脸,开始死亡三连问。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我是星,我在智库,我在睡觉。
  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后,星松了一口气,继续倒头。然而还没挨着枕头边,她又直挺挺地坐起来。
  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昨夜丹恒要整理钟离的资料,有一些东西要问她。有的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的就一笔带过。弄到后来她都困了,直接倒头就睡。
  星按了按酸疼的脖子,地铺是真不舒服啊,睡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还做噩梦。
  梦到景元和钟离那俩加起来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人把她钉在了棺材里,景元的朔雪咬她的血肉,钟离的天星砸她脑袋。
  弄得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被砸出了脑浆。这死得也太惨了点儿,搞得她现在梦醒了还心有余悸。
  不过要和那俩老狐狸斡旋,掉层皮是在所难免的。
  星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然后又默哀了三分钟,才站起身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星拿起来一看,看到钟离的消息,脸色褪了个干净,不由得捂住脸倒在地铺上,心里默默祈祷。
  阿基维利在上,我银河球棒侠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有,请让天理把我带走。
  丹鼎司。
  钟离发完消息后等了一会儿,才等来星慢吞吞的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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