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当时王爷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说着,苏珏望着窗外的飘雪,喉间泛起苦涩,"后来王爷与我说起,其实一开始他也不确定是我。"
“这是为何?”
“因为……”
苏珏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因为我当时是乔装打扮,整张脸用季大夫特调的药水涂的黢黑……”
李明月闭目倚着虎皮榻,仿佛看见兄长对着苏珏当时那张黑脸忍俊不禁的模样。
“有趣。”
铜雀灯爆了个灯花。
苏珏又说起后来的某一日,李书珩醉倚熏笼,指尖在结了霜的窗棂上写"明月"二字。
外面的爆竹声震得蜡炬将倾,而李书珩只是笑着拭去窗上的水痕:"让苏先生见笑了。"
此时,屋外外传来戍卒换岗的梆子声。
李明月越发贪恋与苏珏闲聊过往的时光。
兜兜转转,还是与前世一样。
——明月犹照铁衣寒。
"报——"
亲卫的急唤撕裂雪夜,李明月急忙展开军报。
烛光跃动间,苏珏看见李明月眼底闪过李书珩惯有的神色——像天顺九四年的月夜,李书珩推开十二楼大门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站在回廊在下,而那人温润如玉,形容高华。
一句:"苏先生,久等了。"便让他与冀州有了不可分割的缘分。
可是,天不假年,他们终究阴阳殊途。
第244章 剑指长安(一)
西楚天顺十九年仲冬, 冀州王父子薨逝,平阳侯李明月自立朝廷继位,号为周灵王。
又追谥其父李元胜为周武王, 其兄李书珩为周文王。
各路诸侯无不恭顺响应,然其背后的心思,却是蠢蠢欲动。
待到了大军开拔之日, 也是李家父子入葬之日。
冀州上下缟素, 万民恸哭。
堂下寒风凌冽, 李明月着素衣立于风口处, 似是想为沉睡的父兄挡住呼啸而来的风。
可他近些时日来愈发单薄,虽不至说是瘦弱,却也挡不住这灌堂风。
素白大氅被披到肩头, 李明月回头便见苏珏眉目担忧, 他未说什么话,拢着大氅进了堂内。
炭火燃着,总不至于冷风刺骨。
苏珏带着李安甫随着李明月入堂内,又给炭盆添火, 橘色的火光照在李明月脸上,他恍惚想起了年少时的时光。
重来一世, 他本以为是上天眷顾, 能让他得偿所愿。
可到头来事与愿违, 他的父兄身死, 他跌跌撞撞带着满腔悲痛回到冀州。
而如今, 只剩他一个人了。
怎会如此呢?
李明月有些恍惚的疑惑。
他明明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冀州二公子, 他的兄长和父亲疼他爱他。
他会与爱人一同在冀州秋收春耕, 亦或者做兄长的肱骨之臣。
可为何偏偏, 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呢?
一滴泪无意识的滑落, 砸在炭盆里,溅起微小的火花。
“侯爷,大军该启程了。”
苏珏俯身轻声提醒,这才让李明月如梦初醒。
“好,即刻整军出发!”
于是残星未褪时分,冀州城甲胄生寒。
李明月勒马立于青石将台,看着脚下延绵十里的玄甲铁骑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枪戟森然如林海倒悬。
他伸手抚过腰间鎏金错银的剑柄,指节触到一层冰冷的霜花。
"陛下——!"
马蹄声破开晨雾,苏珏策马冲上高台,绛红的官袍被疾风掀起一角。
他在丈外勒住缰绳,坐骑前蹄扬起时带起一片碎雪。
"陛下,三军整备已毕。"
苏珏的声音清越如磬,腰间玉牌在风中叮咚作响。
李明月望着远处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被父皇抱上承天门的情景。
彼时金吾卫的银甲也是这样遮天蔽日,只是如今他手中握的不再是糖人,而是十万虎狼之师的令旗。
"楚云轩烹食幼童以祭天,剜孕妇腹取婴作酒器。"
苏珏展开手中檄文,白麻纸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文臣那般清亮,倒像是深潭投石,每个字都砸进冻土里:"去年冬月,洛水浮尸三百具,皆是被剜目断舌的言官。"
台下忽然传来铁器撞击之声。
李明月瞥见前排有个年轻士卒在颤抖,青铜护腕磕在铁枪上迸出火星。
更远处几个老兵红了眼眶,而台下山字营统制忽然单膝跪地,重甲砸起三尺黄尘。
这河北汉子喉头滚动,声如裂帛:"末将族妹嫁在蓝田,上月捎来断指为信!"
话音未落,左右武卫军齐刷刷亮出佩刀,寒光割碎晨雾。十万人的喘息声竟压过了渭水涛声。
"今日西进,非为攻城略地。"
李明月突然拔剑出鞘,剑光劈开浓雾。
"朕要诸君记住——"
剑尖直指长安方向,惊起寒鸦无数:"我们跨过的每道城门,都是被西楚铁蹄踏碎的万家灯火!"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军阵深处炸开。
前排枪盾兵以戟尾顿地,后方弓弩手敲击箭囊,金铁交鸣声震得将台上积雪簌簌而落。
忽闻北面号角破空,胡笳声里转出八百铁骑。
当先者金甲红翎,面上刺着漠北苍狼图腾,却在辕门前滚鞍下马。
金元鼎解下腰间弯刀高举过顶,九枚铜环叮当作响——此乃金氏世代相传的狼头金刀。
"朔方十三部听真!"
金元鼎嗓音沙哑,"自今日始,吾等便是周灵王帐下先锋!"
言毕以额触地,在黄土上叩出三寸深痕:"愿为陛下衔枚疾走,马踏未央宫阙!"
李明月快步下阶,玄色战靴停在金刀前半尺处。
他抽剑割破掌心,血珠顺着剑脊滚落,正滴在狼头刀吞口处。
"天道昭昭,不弃胡汉。"
李明月过去扶起金元鼎,中军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喝。
陇西老兵以枪柄顿地,河北儿郎举盾相和,连朔北骑兵都摘下铁面罩。
十万人的怒吼惊起江心白鹭,声浪卷过渭水,直扑潼关方向。
苏珏望着渐次西移的日晷,唇角浮起冷峻笑意——此刻长安城头晷针投下的阴影,正该笼罩在楚云轩的九龙御座上。
"陛下,时辰到了。"苏珏将令旗交到李明月手中。
“整军!出发!”
接下来,角声乍起,十万铁甲同时转身向西。
李明月看着如潮水般涌动的玄色洪流,不由得想起苏珏月前在军帐中摆开的三十六郡舆图。
那些被朱砂圈出的城池上方,此刻都飘着同样的朝霞——殷红如未干的血,又像是焚天烈焰。
暮色将至,三军早已渡过渭水三十里。
李明月勒马回望,见对岸新立石碑沐在残阳里,隐约可见"天佑"二字。
那是月前他与苏珏密议时,见白鹤掠过长空,苏珏以剑刻石为记。
如今鹤迹犹在,而十万霜刃已指长安。
……
此时,八路诸侯连营三百里围困长安。
城头西楚玄旗浸透春雪,朱雀门上新漆的丹砂艳如凝血。
沈爷负手立于望楼,看着远处参差军帐间腾起的炊烟,忽然轻笑:"诸位请看,这便似当年的牡丹宴——各怀鬼胎,偏要装作同气连枝。"
话音未落,雍州大营方向传来裂帛般的马嘶。
着赭黄战袍的雍州王正鞭打运粮民夫,镶玉马鞭抽在脊梁上溅起血珠,却盖不住他冲着梁州军帐的怒骂:"上月借的三千石粟米,却要拿几百美婢来抵?实在荒谬!"
闻言,沈爷径自转身,"就像公子所言,该给这些诸侯醒醒酒了。"
于是二更梆响,沈爷的乌篷马车碾过灞桥残冰。
这位历经三朝的北燕死士,此刻正捧着青瓷暖炉,炉中煨着的却是雍州王晌午送来的密信——信笺右下角盖着私刻的蟠龙印,墨迹未干便急着要联络豫、并二州。
马车停在雍州大营前那刻,值夜亲卫的呵斥声戛然而止。
沈爷掀帘露出半张没有表情的脸,手中忽然多出块赤金鱼符:"传话,周灵王陛下赠王爷春茶。"
待雍州王醉眼惺忪出帐,却见沈爷身后转出三百弩手。
寒铁箭镞在月色下泛着蓝光,正是冀州特制的破甲三棱箭。
"王爷可记得天顺十三年秋?"
沈爷慢条斯理展开明黄绢帛,"您与西楚左仆射在潼关驿换马时的茶,可比今夜香?"
话音未落,四支弩箭已穿透雍州王手足。
沈爷踩着满地碎玉蹀躞带走近,然后俯身扯开其衣襟——雍州王心口处赫然纹着西楚皇室独有的金乌图腾。
在场七路诸侯使节尚未惊呼出声,沈爷的短刀已剜出那团血肉:"原来这便是雍州与西楚'秋毫无犯'的凭证。"
接下来,黎明前最暗时分,七路诸侯跪在冀州大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