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李元胜的白发在火海中格外刺目。他横剑立于甬道正中,身后是最后三百陌刀手。
  当突厥狼骑的先锋冲进城门洞,李元胜突然掀开大氅——腰间赫然绑着十枚震天雷!
  "李元胜在此!"
  怒吼盖过喊杀声,"谁敢与我共赴黄泉!"
  震天雷引线燃烧的嗤响混着突厥语的惊叫,在城门洞中炸开团团青烟。李元胜逆光而立的身影忽然晃了晃。
  他借着硝烟遮掩,将火折子悄悄压在震天雷的铜管缝隙里——这十枚火器外壳早已锈蚀,根本经不起马匹冲撞。
  "父亲!"
  悬壁长城上的穆羽目眦欲裂。她抛下弓箭纵身跃下垛口,鹿皮靴在冰墙上擦出火星,落地时正见李书珩的玄铁枪破开烟幕。
  此时,他竟用枪杆横架住三柄□□,靴底在青砖上犁出两道血痕。
  "带父亲走!"
  李书珩喉间迸出嘶吼,玄铁枪突然旋出半轮冷月。
  这招"挑灯看剑"是李家枪法的搏命杀招,枪尖划过突厥狼骑的锁子甲,竟在雪地上勾出七尺血虹。
  李元胜却突然大笑,剑锋扫过腰间火器:"回去守你的北门!"
  话音未落,第一枚震天雷轰然炸响。铸铁外壳崩裂的碎片穿透三重皮甲,将五步内的狼骑尽数掀翻。
  穆羽的赤翎箭贯穿两名百夫长咽喉,趁机拽住父亲战袍:"沙暴将至!"
  她摸到李元胜后腰渗血的绷带,突然明白昨日父亲为何要解甲巡视——那件旧貂裘下缠裹的,分明是浸透脓血的纱布。
  "还不够……"
  李元胜咳着血沫推开女儿,剑尖挑起第二枚震天雷。硝烟中忽有寒光乍现,突厥可汗的金顶大纛竟已突进瓮城!
  ……
  与此同时,将祁连山北麓的戈壁染成赤金。
  苏珏勒住缰绳,玄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三千轻骑卷起的烟尘尚在三十里外翻涌,斥候的骨笛却已刺破长空。
  "北崖有伏!"
  副将陈襄猛扯马头,铁甲与佩剑相撞铮然作响。
  话音未落,漫天流火已如赤蛇蹿下苍穹。
  火箭裹着硫磺刺入枯草,火舌转瞬舔上马腹。
  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入火海。
  苏珏反手扯下大氅盖住坐骑双目,青铜令旗在浓烟中划出半弧:"举盾!向北崖突围!"
  铁盾相击的轰鸣震落山石。
  鲜卑人的牛角号穿透烈焰,北侧山崖突然竖起黑压压的旌旗。滚木礌石裹着火星倾泻而下,将先锋营的阵型砸得七零八落。
  苏珏抹去额角血痕,忽见乱军中一杆金狼大纛逆风而来。
  "按察使大人何急?"
  马背上的可频顿珠横槊大笑,鎏金面具在火光中明灭,"嘉峪关的瓮,正待阁下这只白鹤。"
  陈襄的剑锋已抵住苏珏后背:"是鲜卑左贤王!末将断后,大人速退!"
  苏珏却将令旗握在手中,他扯过小苏元手中的牛皮舆图。
  火星落在羊皮上灼出焦痕,他忽然轻笑出声:"好个左贤王,三处疑兵唯独北崖守军不足三百——"
  令旗尖端点向舆图某处,"陈襄,带陌刀营佯攻南口。一炷香后,我要看到北崖的烽火台。"
  闻言,可频顿珠抬头望去,北崖烽火台竟升起青龙旗。三百死士如壁虎攀援绝壁,此刻正将火油倾入敌营。
  冲天火光里,苏珏的白衣掠过残旗,小苏元的袖中弩箭连发,将鲜卑旗手钉死在望楼上。
  "好一招金蝉脱壳。"
  可频顿珠反手劈开流矢,却见中原军的玄色大纛已插上北崖。
  残存的陌刀营突然变阵为锋矢,硬生生在鲜卑骑阵中撕开血口。
  他猛地攥紧缰绳,金槊指天:"吹角!让埋伏在南麓的具装骑……"
  号角声戛然而止。
  一柄陌刀穿透传令兵的咽喉,陈襄浴血的身影从尸堆中暴起:"大人有令——借贵军火油一用!"
  话音未落,点燃的辎重车已顺着斜坡轰然撞向鲜卑中军。
  苏珏立在烽火台上,看着火龙在敌阵中蜿蜒。
  他取下青铜令旗,旗面早被鲜血浸透,却在火光中显出暗金色的纹路——那是昨夜在帅帐用朱砂混着金粉绘制的行军图,每一道褶皱都暗合星斗方位。
  "报——!"
  亲卫踉跄跪地,"南麓出现鲜卑具装骑,陈将军他……"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蹄声。
  三千重甲骑兵如黑云压城,马槊上挑着的,赫然是陌刀营将士的残肢。
  苏珏瞳孔骤缩,他看到陈襄的断剑插在为首的鲜卑百夫长胸口,也看到那柄跟随自己主人十年的配剑正被铁蹄踏进血泥。
  可频顿珠的笑声混在风里传来:"按察使大人可知,你这颗人头在草原值多少头牛羊?"
  金槊遥指烽火台,"够我儿郎痛饮三天三夜的马奶酒!"
  苏珏忽然解开发带。
  鸦青长发散入硝烟,他反手将令旗掷入烽火。
  冲天烈焰中,最后一支鸣镝箭尖啸着划破夜空。
  三十里外的戈壁突然腾起烟尘——那是他出发前密令绕道西麓的三千轻骑,此刻正如钢刀般刺向鲜卑军后背。
  "左贤王可曾读过《孙子·九变》?"
  苏珏握紧亲卫递上的长枪,枪尖垂地时溅起一串血花,"其疾如风——"枪出如龙,将攀上烽火台的鲜卑武士挑落悬崖,"其徐如林。"残余的中原将士突然列阵如墙,染血的铁盾次第扣合。
  可频顿珠的金槊在火光中发出嗡鸣,他望着南北两路渐渐合围的烟尘,终于明白这场伏击早被反算。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鲜卑军阵中突然响起退兵的号角。
  苏珏却按住想要追击的副将,望着东南方渐渐消散的狼烟——那里本该是嘉峪关的方向。
  "整军。"
  他扯下焦黑的披风,露出内衬的白麻丧服,"真正的恶战,现在才开始。"
  ……
  李明月的狼烟在东南角楼缓缓升起。
  碰巧,第一粒砂砾打在了李书珩的护心镜上。
  他反手抹去睫毛上的血痂,突然发现元夏战车的青铜轮毂正在沙地上打滑——不知何时,朔风已转为诡异的回旋气流。
  "天象变了!"
  穆羽的箭尖在风沙中微颤。
  她望着父亲佝偻却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父亲教她观星时说的话:"边境的风云,比胡马更快。"
  说时迟那时快,突厥可汗的金刀劈开了烟尘,李元胜正将最后一枚震天雷系在腰间。
  他的白发散在狂风中,剑锋忽然指向三叠雪谷:"鲜卑小儿!可敢与老夫再战三百合?"
  这声挑衅带着内劲传遍战场,联军阵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
  穆羽趁机射出鸣镝箭,尖锐的啸音刺破风吼——这是全军后撤的信号。
  沙暴墙推至五里外,李明月砍断了三叠雪谷的绞盘锁链。浸泡火油的铁索在崖壁上擦出火星,引燃了埋藏三日的硫磺线。
  当突厥狼骑追着李元胜残破的披风冲进谷口,李书珩嘶声怒吼:"放闸!"
  断龙石坠落的轰鸣与沙暴的咆哮同时炸响。
  重达万斤的花岗岩碾碎六架战车,飞溅的碎石混着黄沙形成致命漩涡。
  李书珩的玄铁枪插在谷口,枪缨在狂风中猎猎如旗。
  "合阵!"
  李元胜的吼声自谷内传来,剑锋所指处,四道狼烟冲天而起——这是他们父子四人约定的绝杀令。
  穆羽在沙暴中睁不开眼,却能凭箭矢破空声辨位。
  她解下束甲绦缠住弓臂,十二支赤翎箭贴着地面螺旋疾射。
  这种"地龙箭"专攻马腿,中箭的鲜卑战马顿时将背上骑手掀入沙坑。
  李书珩的玄铁枪成了风暴中的路标。
  他背靠断龙石残骸,枪尖每抖必见血光。
  当第七个突厥勇士的弯刀劈在枪杆时,他突然旋身使出一招"回马望月",枪尾铜锤重重砸在敌人太阳穴上。
  "西北!"
  李明月的喊声混着沙粒灌入口鼻,他抱着火油罐滚进壕沟,指尖火折子划出三寸蓝焰。
  当沙暴墙掠过壕沟的刹那,他猛地掷出火罐——预先埋设的硫磺线顿时化作火龙,顺着风势直扑联军后阵。
  李元胜在风眼里咳出血块,手中佩剑却稳如泰山。
  望着在沙暴中迷失方向的联军旌旗,李元胜突然用剑脊拍打盾牌,奏响二十年前与武思言定情的《破阵曲》。
  金铁交鸣声穿透风吼,幸存的陌刀手们忽然发出狼嚎般的战吼。
  "是时候了……"
  李元胜解下染血的护腕,露出内里绣着并蒂莲的旧巾。
  当沙暴最猛烈的气旋掠过三叠雪谷时,他将最后三支穿云箭射向不同方位——那是给三个孩子最后的军令。
  沙暴止息,嘉峪关的箭楼上结满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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