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她搭箭挽弓时,想起苏珏临别时的话。那时他指尖抚过她掌心血泡,说阿越你看,乱世如棋,我们偏要做掀翻棋局的手。
弓弦震颤,利箭穿透鲜卑旗手的咽喉,大纛轰然倒塌。
"擂鼓。"
楚越甩开淌血的袖摆,金丝软甲在火光中流转寒芒。
鼓声如惊雷炸响,城头骤然竖起无数火把,照得夜空恍如白昼。
鲜卑骑兵阵型大乱,他们看见绯衣女子立于城楼,长剑所指处箭雨倾盆。
……
霜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混着马蹄声迫近城郭。
苏珏拢了拢鹤氅,指尖抚过焦尾琴第七根弦——那是用玄甲军旧弓弦改的,绷紧时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城垛上插着的玄鸟旗突然猎猎作响,旗面新染的朱砂未干,在暮色里淌下血泪般的痕迹。
"报——!楚将军不敌鲜卑!"
斥候滚下马时,肩头还插着半截狼牙箭。
苏珏斟茶的手稳如磐石,雨前龙井在越窑青瓷里旋出翠涡:"不敌?"
他吹开浮沫,瞥见茶汤倒影中掠过的寒鸦——三日前放出的信鸽,该到潼关了。
"大人!"
斥候的冷汗融化了箭簇上的冰碴。
城楼下忽起喧哗。
楚越的白马踏着吊桥铁索跃入城门,马鞍上绑着个血葫芦似的鲜卑千夫长。
女将军的鱼鳞甲缝隙里卡着碎骨,却仍用枪尖挑起敌将首级:"大人,这厮的狼头刀可配得上你书房那盆罗汉松?"
“当然配得上。”
子夜,鲜卑大营的狼粪烟搅碎了月光。
苏珏站在城楼暗处,看楚越将五百轻骑的铠甲反穿。
素白衬里映着雪光,远望竟似送葬的缟素。
"寅时三刻,擂鼓。"
他将虎符劈作两半,"若见赤鳞甲坠地,便烧了西市酒肆。"
楚越咬断束发丝绦,青丝扫过苏珏案头的《阴山兵防图》:“这局赌得太大。"
她忽然轻笑,腕间银铃缠上枪杆,"若那慕容小儿看出城头旗帜是新染的粗麻布……"
话音未落,东南烽燧腾起三道青烟。
苏珏推开雕花窗,任寒风卷走案上宣纸:"阿越可闻见肉香?"
他指间转着枚黑棋,"三百头病牛此刻该在鲜卑后营流脓了。"
寅时初刻,鲜卑先锋的铁蹄震落檐上冰凌。
苏珏端坐城楼,焦尾琴旁煨着红泥小炉。
茶汤沸腾声里,他信手拨了个《广陵散》的起调。
琴弦割破指尖,血珠溅在琴身螭纹上,恰似去岁楚越枪挑十二连营时,溅在他奏折上的那点朱砂。
"该死!"
慕容灼的马鞭指处,狼牙箭雨蝗虫般扑向城头,"你的玄甲军呢?"
琴声陡然转急。
苏珏广袖翻飞间,扫落了箭囊旁那盏琉璃灯。
火油顺着城墙凹槽淌下,竟在雪地上燃出个狰狞的狼头图腾。鲜卑阵中忽起骚动——这分明是鲜卑王族的葬火仪式!
"将军不妨猜猜,"苏珏屈指勾断第五弦,"此刻你大营粮草可还安好?"
楚越的白马从乱葬岗冲杀出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五百轻骑的缟素战袍浸透血污,远望如送葬归来的鬼魅。
她扯下裂成碎布的赤鳞甲,露出内衬的玄色劲装——那原是苏珏的朝服,左襟还沾着去岁殿试时溅上的墨痕。
"放火鹞!"
长枪挑飞营门鹿砦的刹那,三百只裹着火油的草扎鹞子腾空而起。
鲜卑后营的病牛闻到同类血气,突然发狂挣断绳索。
楚越的银铃在爆炸声中碎成齑粉,有一片正嵌进鲜卑士兵的咽喉。
辰时三刻,苏珏推开城门。
青石板上的血渍被大雪掩盖,只露出零星几块碎甲。
楚越的枪尖插在敌楼匾额上,枪穗缠着的布条写着"楚"字,却用苏珏批阅公文的朱笔描了金边。
"这出空城计,"
楚越解下残破的护腕,"倒是比说书人口中的诸葛孔明更毒三分。"
苏珏俯身拾起半截琴弦,弦上沾着的狼血已凝成冰珠:"阿越,那三百病牛里,混着李明月公子上月猎得的白狐。"
他忽然轻笑,"可频善奇最宠的阏氏,今冬怕是缺条围脖了。"
护城河底突然传来闷响。
凿冰取水的民夫捞上个铁匣,内里军报的蜡封上,赫然盖着嘉峪关守将的私印——正是三日前苏珏用茶汤蒸汽熏开又重封的那封。
苏珏脸色微变,“阿越,我要去嘉峪关,冀州就交给你了。”
第235章 雪月残旌
“月将升, 日将落,燕公归来,几亡西楚。
西楚灭, 明月升。
明月升,升太平……”
那年秋祭时,红衣小儿的童谣再次于长安城唱起。
城外战乱不断, 百姓人心惶惶。
而长安九门外的黄土官道上, 八路诸侯旌旗在冬日的燥风里绞作一团。
沈爷的玄铁蟠龙戟插在灞桥柳桩旁, 戟尖挑着的鎏金战报, 正是三日前张禾瑶用胭脂写在罗帕上的归顺书。
对岸城头的守军能瞧见那抹刺目的嫣红,像极了去岁楚云轩在登仙楼斩首言官时,溅在九龙壁上的血痕。
"禀沈公, 永宁门的吊桥铁索锈死了。"
斥候跪报时, 甲缝里簌簌落下长安特产的朱砂粉——这是今晨乔装货郎混进城探得的消息。
沈爷摩挲着腰间玉带钩,钩身阴刻的螭纹缺了只角:"告诉穆家娘子,她的心意沈某已经知晓。"
……
永宁门的吊桥铁索锈蚀如枯骨,张禾瑶的鎏金步摇却簇新得刺眼。
这支九鸾衔珠簪是姐姐张禾婉封后那日所赠, 如今珠串间缠着根褪色的白绫丝——正是三年前楚云轩赐死中宫时,插进姐姐胸口的凶器。
"夫人, 西偏院的石榴树枯了。"
老仆捧来漆盒, 枯叶堆里埋着半块调兵符。
张禾瑶的指甲刮过盒底暗格, 勾出张泛黄的《璇玑图》, 回文诗里藏着她与穆羽大婚时, 姐姐亲手绣的"百年同心"。
戌时三刻, 广运潭的歌声忽歇。
张禾瑶解开缠臂金, 露出腕间青紫勒痕——那年楚云轩以"通敌"罪名锁拿她父母时, 刑部铁链留下的印记。
金丝帛铺就的密信上, 她用螺子黛描出冀州军暗号,黛粉混着泪痕洇成灰雾。
兴庆宫的梨园戏台上,楚云轩正观新排的《霓裳羽衣曲》。
舞姬水袖翻飞间,他恍惚望见梓潼最后那支舞。
那夜中宫殿前的石榴树开得极艳,他的梓潼却用金簪划破《璇玑图》,血珠溅在"世"字上,成了"廿年血仇"的起笔。
“梓潼,他们都在逼寡人……”
楚云轩喃喃自语,仍觉得西楚尚有一线生机。
……
子夜的梆子声漏过穆府高墙。张禾瑶跪在佛堂暗室,面前供着父亲临刑前的绝笔。
松烟墨写着"宁为玉碎",最后一竖拖出血痕——那年大雪,刑场上的血渗进青砖缝,至今洗刷不尽。
"瑶儿可知?"
姐姐的声音忽在耳畔响起,是出嫁前夜为她梳头时的温言,"楚家儿郎的真心,比不过他们腰间的玉玺重。"
铜镜突然裂开细纹。
张禾瑶攥紧九鸾簪,珠串崩落满地。
最末那颗东珠里藏着砒霜,是姐姐咽气前托心腹宫女送来的"贺礼"。
寅时暴雪,张禾瑶的白马踏碎朱雀街的积水。
府兵软剑裹在贡缎里,缎面绣着楚云轩钦赐的凤穿牡丹。
守将验货时,牡丹花心突然迸出毒针——正是姐姐棺椁中陪葬的机关匣样式。
"开城门!"
她扬起穆羽的虎头兵符,符身裂痕处渗出幽蓝磷光。
守将迟疑的刹那,广运潭方向突然爆出火光,三百桶火油将夜空烧成白昼。
与此同时,楚云轩的冕旒坠在龙案下,十二旒白玉珠滚进血泊。
暴雪覆盖着永宁门前的血渍,张禾瑶的白马立在吊桥上。
她摘下九鸾簪掷向护城河,簪尖穿透楚云轩的《罪己诏》,将那些"寡人受命于天"的鬼话钉死在淤泥深处。
对岸冀州军的战鼓声里,她仿佛听见姐姐在唱及笄礼那日的《桃夭》,而父亲正在教幼弟辨认《武经总要》里的火器图。
兴庆宫的沉香木梁上悬着九十九盏走马灯,楚云轩的赤舄碾过满地奏折,金线绣的龙爪沾了墨汁,在《嘉峪关战报》上拓出鬼爪似的印子。
"李元胜的头颅呢?"
他掐住内侍的喉咙,"不是说鲜卑人快到成功了吗?"
阶下舞姬的水袖缠住了御史大夫的玉笏。
新科状元战战兢兢捧上冀州来的密匣,匣中《讨楚檄文》的落款处,李安甫咬破指尖按的血印还泛着潮气。
楚云轩突然癫笑,将密匣掷向鎏金蟠龙柱,飞溅的木刺扎穿了进贡的波斯绒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