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是夜, 冀州军械库的铜铃铛在子夜响了七声。
忙了一日, 苏珏搁下狼毫, 砚台里未干的朱砂倒映着窗外的残月。
案头《玉门关布防图》上趴着招财,尾巴正扫过嘉峪关外的饮马河。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很忙, 招财倒是乐得自在。
只不过, 它还是入了苏珏的梦境。
梦里,它给了它能给的所有提示,只盼着苏珏能放下改变历史的心思,否则, 后果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可是一想到王爷他们都会死去,招财莫名的觉得难过。
他们,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它也很喜欢冀州……
小鱼干吃着都没有以往好吃了呢……
正这样想着, 一道声音打破了招财的心思。
"招财。"
想了又想, 苏珏用笔杆轻敲瓷枕, "上月廿三, 你为何要抓破二公子的《九州堪舆注》?"
招财翻身露出肚皮, 前爪还沾着季大夫药炉里的紫草汁。
檐角铁马被北风惊动, 叮当声里混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苏珏忽然抓起猫儿的后颈, 招财“喵”两声表示抗议。
啧,这猫又胖了。
铜壶滴漏突然停滞,招财碧绿的瞳孔映出苏珏如玉的面庞。
"招财,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那个梦里,也是你,对不对?"
苏珏将猫儿按在案上,朱砂染红了雪浪纸,"二公子的重生,楚云轩的疯狂,甚至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你们观测之中是不是?"
招财挣扎着踢翻青瓷笔洗,水渍在《六军阵图》上洇出个残缺的"囚"字。正是三日前李安甫问策时,苏珏在沙盘上画过的图形。
如此,这便算招财默认了。
……
寅时的梆子声惊起寒鸦。
苏珏抱着招财站在窗前,满地月光被棂窗分割成棋盘格。
月光融融,显得屋里格外安静。
"招财,你也回来了,是吧……"苏珏摸了摸猫儿的头,"所以,什么事你都是可以预警的,是吧?"
闻言,招财突然弓背炸毛,爪子勾破他袖中的密信。
信纸飘落展开,正是李明月昨夜送来的急报,楚云轩焚毁宗庙的段落被猫爪划得支离破碎。
苏珏盯着碎纸,过往岁月恍惚而过。
他突然觉得前路似乎更加渺茫。
屋外传来脚步声,招财赶紧跃上房梁。
季大夫端着药,提着风灯进来时,正看见苏珏对着满地碎纸出神。
灯影扫过梁柱,招财的尾巴在《水经注》书匣后露出一截。
"臭小子,过来吃药。"
季大夫将药碗搁在桌上,余光自是注意到了房梁上的招财。
“这招财,越来越无法无天,总是去老夫的药庐捣乱,还去福婶那偷吃。”
苏珏喝完药,忽然问:"季大夫,招财近来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季大夫收起药碗的手顿了顿:"招财,似乎,心情不好……"
招财:嗯?季大夫怎么看出来的?
苏珏:它心情不好???
……
五更天的雪粒子砸在瓦当上。
苏珏蜷在军械库角落,看招财撕咬一捆缴获的突厥箭矢。
箭头在月光下泛青,招财却玩得津津有味。
"历史当真改不得么?"
苏珏突然开口,招财浑身一僵,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铜炉里爆了个炭花,招财的瞳孔缩成细线。
它忽然跃上苏珏肩头,肉垫按着他的颈后。
实验室里自己数据重组的灼痛突然复苏,混着嘉峪关风雪灌进骨髓。
"如果不可改,又为何让我梦到那些?"
苏珏攥住招财的尾巴,"既知天命不可违……"
尾音被破空而来的鸣镝截断,招财趁机挣脱,撞翻了装着改良火铳的檀木箱。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宿主楚越,是她为你开了梦境系统。
也正是因为这个梦境系统,才会让历史时空发生混乱。
不过这些话,招财并不打算现在说出来。
看出招财的犹豫,苏珏也并不强求,只是目送着招财跳跃着离开。
其实,不用招财回答,苏珏也猜到了几分。
他不信命运不可改。
……
晨光染白窗纸,苏珏在沙盘前捡到根招财的猫毛。
金棕色毛发间缠着半截丝线,正是李明月玉珏上的琅琊纹样。
此时,招财蹲在房梁打哈欠,爪尖还沾着沙盘上的朱砂。
军帐忽被掀开,李安甫捧着热粥进来:"先生,招财又抓破了两卷突厥文书。"
李安甫指着猫儿鼓胀的肚皮,"它是不是又胖了?"
“大约是的。”苏珏笑着回答。
突然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招财蹿出军帐的身影与当年在无名村抓鱼的身影一模一样。
待到暮色四合,苏珏在饮马河畔堵住了招财。
猫儿正对着冰面下的游鱼摆尾,见他来了也不躲,反而推了块鹅卵石到他靴边。
石头上刻着燕文纯独创的飞白体,分明是个"归"字。
"招财,你果然回来了。"
苏珏将石头砸向冰面,"李明月的重生,楚云轩的疯癫,都是你们所谓的'观测'?"
“那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招财碧瞳里泛起涟漪,那些记忆并没有完全消除,它也是有感情的。
但这细微的感情,它似乎没有学会如何消化。
是以,它也给不出苏珏什么回答。
苏珏还要追问,对岸突然升起三色狼烟。
招财趁机叼走苏珏怀中的小鱼干,跃上枯柳时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眼神竟与楚越决定启动时光机那日一般无二。
不过,苏珏是没有见过的
……
长安,平静的诡异。
寅时的太极殿飘着药香,鎏金鹤炉里燃着新配的安神散。
楚云轩摩挲着袖中半块玉圭,听杨兰芝与林宸两位丞相禀报宗庙重修事宜。
当说到"需采燕山青石三百车"时,楚云轩突然抓起砚台砸向丹墀。
"用诏狱的砖。"
楚云轩盯着杨兰芝官袍下摆的墨渍,"那些砖浸过燕室文臣的血,最配西楚宗庙的香火。"
中贵人灵均捧来新沏的雪顶含翠,茶雾氤氲间,瞥见林宸的袖口上绣着一支海棠花——与那燕文纯那年赴宴时衣衫上所绣的花纹如出一辙。
他斟茶的手稳如二十年前为楚云轩挡箭时握着的弓弦,滚水精准地注入茶盏,将空气中诡异的冷寂蒸腾成白雾。
……
退朝后,楚云轩在暖阁召见青州节度使。
那人呈上的《万民表》用金线装裱,翻开却是冀州军制的密报。
中贵人灵均接过表册时,指腹在"屯田制"三字上多停留了一瞬。
"好个忠君体国。"
楚云轩将表册掷入炭盆,金线遇火蜷曲成燕文纯最擅长的草书"恨"字。
青州节度使膝行欲退,被楚云轩用玉圭挑起下巴:"听说你上月得了幅《雪鹤图》?"
中贵人灵均适时呈上画轴,展开正是北燕宫廷画师的手笔。
画中白鹤足踝系着银铃,与楚云轩当年射落的那只一般无二。
节度使瘫软在地时,中贵人灵均已捧着鸩酒立在屏风后,酒盏边缘沾着燕山青石的碎屑。
不消片刻,这位节度使已经命归黄泉。
从始至终,楚云轩都是冷漠的看着。
暮色染红太液池,楚云轩在残雪中发现半枚玉佩。
灵均执灯照见玉佩上"文纯"二字,忽然跪地请罪:"是奴婢三年前私藏的。"
楚云轩却将玉佩系在灵均腰间,手指擦过他后颈箭疤:"你可知燕文纯被剜目那夜,也握着半枚这样的玉佩?"
池面薄冰乍裂,惊起只独脚白鹤,翅尖扫落中贵人灵均鬓角的霜色。
当夜楚云轩高热不退,恍惚间见燕文纯握着竹简立在榻前。
“楚云轩,西楚的气数将近,你我又是半生纠缠。”
说罢,燕文纯凄然大笑。
楚云轩于梦中惊醒,他正要唤金吾卫,却被中贵人灵均按住手臂:"陛下,无事,您该服药了。"
药碗底沉着新找的灵药,混着宗庙的香灰,苦得楚云轩想起与灵均在青州的时日。
五更天的梆子声格外凄清。
中贵人灵均立在登仙楼顶层的观星台,看楚云轩将燕室玉圭砸向铜鹤。
玉圭碎片溅入北斗星盘,惊动檐角栖息的寒鸦。
"灵均,你说,真的是寡人错了吗?"
楚云轩扯断中贵人灵均腰间的玉佩穗子,"灵均,告诉寡人。"
“陛下,无错。”中贵人灵均如是回答。
楚云轩忽然大笑,将穗子里的五色绳缠在腕间,"是啊,灵均说的对,寡人没错,是他们错了。"
闻言,中贵人灵均俯身拾起星盘碎片,掌心被割出血痕:"陛下会千秋万岁,奴婢会一直陪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