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
李明月穿过垂花门时,听见父亲压抑的咳声。
老王爷李元胜正在烛火下批阅河工文书,手边药碗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冀北防务图》。"幽州送来的治疟药方,明日发给各县。"
李元胜朱笔圈注着潦草字迹,"告诉书珩,新修的谷仓顶棚再加三层茅草。"
记忆突然闪回天顺十五年暴雨夜。重生回到此方时空的李明月亲眼见兄长李书珩赤足站在溃堤口,腰间缠着麻绳与士卒共扛沙袋。
天亮时百姓送来姜汤,而以骁勇闻名的父亲却躲在帐后拧干渗血的裹伤布——他前夜刚带人端了鲜卑探子的窝点,左腿还插着半截断箭。
"明月来得正好。"
李元胜忽然抬头,指着文书上一行小字:"你看这治蝗策……"话未说完又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暗红梅花。
李明月盯着父亲霜白的鬓角,想起前世城破时父亲单骑出阵的背影——那日他盔甲内衬还缝着给流民孩童买的饴糖。
……
"这是第七批了。"苏珏将虎符残片嵌入沙盘,榷场位置顿时升起狼烟标记。
他忽然抓住李明月手腕,剑茧摩挲着对方掌心的旧伤——那是前世为抢回兄长尸体留下的箭创。
"侯爷两年前让苏某在云中郡多留心,是不是早就……"
一声惊雷打断追问。
雨幕中传来马蹄踏碎水洼的声响,二十名玄甲骑士如幽灵般现身廊下。为首者举起鎏金令牌,雨水顺着"如寡人亲临"五个字淌成金色溪流:"陛下有旨,赏冀州王上等战马三千匹,三日后抵达雁门关!"
李明月接过圣旨时,嗅到帛书上沾染的龙涎香里混着五石散的苦味。
他望着雨中渐熄的狼烟标记,忽然明白楚云轩的赏赐不是恩典,而是要在冀州粮道上扎进三千根毒刺——就像前世那批掺了腐草的官粮,让守城将士腹绞痛如刀绞仍要死战。
……
楚云轩抚摸着沙盘上鲜卑王庭的玉雕,指尖掠过冀州境内的陶土粮仓。
丹炉爆出火星的刹那,他捏碎了三座谷仓模型。
李元胜在暴雨中登上冀州城楼,亲手为值夜士卒系紧蓑衣。
当他抚摸女墙上的裂痕时,没人发现他袖中藏着咳血的帕子。
苏珏的剑穗玉蝉在雨中发出悲鸣,像极了嘉峪关那些冻僵的号角。
他忽然将黑子拍在"天元"位,棋盘上赫然是鲜卑骑兵的冲锋阵型。
李明月折断染血的梅枝,将断茬狠狠刺进沙盘上的嘉峪关。
前世父兄就是在此处被切断援军,而今生三千匹御赐战马正踏着相同路线奔来。雨越下越急,冲刷着青石板上朱砂绘制的防线图,仿佛天地都在洗去血色痕迹。
第222章 血色迷雾
子时的更漏声里, 楚云轩赤足踏过北斗七星纹样的金砖。
承文将军捧着鎏金星盘趋步跟随,丹炉青烟在他道袍上织出诡异的蛇形纹路。
"陛下请看,紫微垣东南有彗星袭月。"
他指尖划过星盘缺口, "此乃荧惑入翼轸之兆,当以白虎血祭……”
话音未落,青铜丹炉突然爆出三颗火星, 青烟竟在半空凝成冀州地形图。
楚云轩瞳孔里映出黄河九曲的轮廓, 突然抓起案上玉镇纸砸向沙盘中的云中郡。
承文将军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那镇纸早被他涂了磷粉, 遇热即会引燃暗藏的硝石。
"报!鲜卑使节献白虎于玄武门!"
内侍尖利的通报撕破夜幕。
楚云轩抚摸着星盘上镶嵌的夜明珠, 看着承文将军用朱砂在冀州粮仓位置画出血红色的咒文。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寒鸦掠过月轮上的黑斑。
……
与此同时,鲜卑王可频善奇的狼髯上还沾着嘉峪关的冰碴。
他摩挲腰间镶着人齿的弯刀, 盯着密室墙壁上的《九州堪舆图》。
当目光扫到嘉峪关时, 双眼里迸出毒火——二十年前,李元胜就是在此处用长刀斩下他长子的头颅。
"大王请看这道裂谷。"
可频顿珠的手指拂过沙盘某处,伽蓝城的陶土城墙应声崩塌,"秋分那日寅时三刻, 此处地脉最弱。"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青铜虎符,与可频善奇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密室突然灌进穿堂风, 可频善奇的骨笛发出凄厉呜咽。
他想起长子临死前攥着的半片银锁——那孩子母亲是汉人歌姬, 锁上刻着"长乐未央"。
如今这四字正高悬在未央宫匾额之上, 被夜明珠照得惨白。
……
五更鼓刚响, 丞相林宸就瞥见太常寺卿在袖中藏了什么东西
当那卷祥云纹绢帛展开时, 他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这是苏先生从前最爱的熏香。
那年十二楼遭祸, 青莲先生与公子惨死, 十二楼这片人间乐土一夜之间消失。
而他, 却因为陛下那纸召令, 不得不于朝堂上虚与委蛇。
到头来,他已经逐渐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青州现神龟,背甲刻'永寿'二字,此乃陛下仁德感天……"
太常寺卿的颂词被王将军打断:"臣请陛下秋狩骊山,扬我西楚军威!"
林宸注意到兵部侍郎在听到"骊山"时,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苏先生曾与他说过,那里藏着北燕废弃的运兵密道。
楚云轩把玩着承文将军进献的"长生丹",忽然将药丸碾碎在冀州方位的沙盘上。
朱砂混着金粉渗进黄河支流,恰似一道新鲜伤口。
"准奏。"
他含笑的眸子扫过林宸,"就由丞相筹备祭天事宜。"
林宸俯首称是时,后槽牙几乎咬碎。
袖中苏先生的玉佩碎片硌得腕骨生疼。
那是他三年前从宫人离开后火场废墟里扒出来的。
他认得,那就是苏先生那夜赴宴时身上所佩戴的饰品。
思绪回转,当林宸抬头看见陛下正在调整沙盘中的伽蓝城模型,林宸突然明白这场秋狩是要用整个冀州作为祭坛。
……
又是一夜风声摇晃,苏珏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现下喝了季大夫配的安神汤,而且由楚越陪着睡下了。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似乎是天快亮了。
苏珏披衣而起,他推开房门,却发现自己不在农庄,反而在王府。
“怎么回事?”
心下疑惑不解,苏珏一步一步走着,“难不成是我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王府里井然有序,苏珏在其中走着,却并无一人发现他。
脚步加快,苏珏来到了王府的书房前。
只见老王爷李元胜咳出的血在《治蝗策》上晕开,像极了苏珏梦里嘉峪关的落日。
他颤抖着在文书末尾添注:"掘卵者每日补粳米三升",突然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此时,苏珏也闻声看去。
竟然是李书珩拖着伤腿在巡视粮仓。
不,不是这样!
李书珩的腿不是这样的!
苏珏意识到,这里可能不是他所熟悉的冀州王府。
一路跟随,苏珏从旁人口中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两年前中过鲜卑人的毒箭,这位冀州王每到阴雨天就要忍着蚀骨之痛爬上瞭望台。
不,不对。
苏珏加快脚步走入书房,正在此时,李明月也端着药进来。
就在李明月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突然看向苏珏站着的方向。
苏珏也看向他,二人的目光有一刹那的交汇。
之后,又归于平常。
……
"父亲该用药了。"
时间的另一边,李明月端着药碗的手稳如握剑,却遮不住眼底血丝。
昨夜他在沙盘前推演到天明,发现楚云轩赏赐的三千战马恰好需要消耗冀州半数的秋粮储备。
药气氤氲中,他仿佛看见前世饥民啃食树皮时,兄长将最后半块麸饼塞给垂髫孩童的画面。
……
从书房里出来,苏珏抬头看向天空。
夜色,没有变化。
也是此时,可频善奇在密室用弯刀割开白虎咽喉时,李书珩正在为受伤的屯田兵换药。
可频顿珠将白虎血混入丹砂时,李元胜咳出的血珠正落在嘉峪关防务图上。
林宸抚摸奏折上"骊山"二字时,李书珩的剑锋在雨中划过三千匹御赐战马的烙印。
楚云轩吞下第七颗"长生丹"时,李明月折断的梅枝正刺入伽蓝城地脉所在。
苏珏瞳孔微缩,自己到底是旁观者,还是参与者?
"大王,别忘了让咱们的人在马蹄铁刻上这个纹样。"
一道声音拉扯着苏珏的思绪,刚一转头,他便看见可频顿珠蘸着白虎血在羊皮地图描画,可频善奇眼眸骤缩——那正是老王爷陌刀上的徽纹。
"秋狩当日,我要看到伽蓝城升起狼烟。"
他将密信塞进白虎空腔,"就像二十年前,李老贼看着我儿的战旗倒下。"